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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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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反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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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炎热与寒冷的分水岭秋分这天,鹿墟市中院关于唐建华一案的终审刑事裁定出来了,最后认定他被指控的经济诈骗罪名不能成立,而且此裁定为终审裁定。这一纸裁定结果令唐家的人松了一大口气,因为这意味着该案的刑事诉讼已经彻底终结了,剩下的就是民事诉讼了。当然,对于这个结果唐建华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就是已经升任市中院副院长的白正源在这里边出了很大的力,否则的话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进监狱去吃不花钱的公家饭了。他觉得,虽然该案民事方面的官司还没打完,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最终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因为有白正源这个贵人在台上,结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所谓的大恩不言谢,是指不能光用嘴头子去干巴巴地感谢大恩人,而是要用实际行动去感谢,对于这个道理唐建华这个社会人还是非常明白的。经过和老婆陈燕蓉几回彻夜不眠地反反复复地计议,最后他决定邀请白正源象征性地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入股他的建筑公司,以此来作为正式的酬谢。在经过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让之后,白正源最后欣然同意拿出一部分钱来入股唐建华的建筑公司,并且占有公司一定的股份,而且是以他小姨子何翠的名义入的股。同时,他还暗示他会在下一步的民事诉讼中继续不遗余力地帮助唐建华。 当唐建华办完事走出白正源办公室的时候,他非常难得地让司机把他拉到湖东区最有名的解放公园去逛了一圈。他觉得自己这个刚从地狱里被解放出来的人去逛一下解放公园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和当前天气的逐渐变化截然相反,在他眼里似乎一切都在向着温暖的方向发展。 在公园里一进大门的大道两旁栽种着两列高大优美的栾树,树上的叶子疏疏朗朗的,呈现出满眼醉人的金黄色,树下的地面上也洒满了缤纷的落叶,看着就让人陶醉不已。桂花已经在厚厚的灰质绿叶的掩映下悄悄地绽放了,散发出阵阵或明或暗的清香。成片成片的薰衣草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里,它们一株一株地互相争抢着,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好向天空展现出最动人的一面。石榴本该是成熟了,但是公园里的果子向来是留不下的,所以早就被人摘去了,只留下一些不起眼的疤痕。五颜六色的菊花和月季花,以及高大艳丽的美人蕉,此刻都开得正好,让人根本感受不到红衰翠减、玉露冷冷的凄凉意思。 唐建华在公园最东边的一小块池塘跟前停下来脚步,然后两手轻微颤抖着点了一支上好的烟细细慢慢地抽了起来。池塘里满是半黄半绿的已然衰败了的荷叶,充满了萧瑟冷清的意味,确实很贴合他此时复杂难平的心境。他脸上的皱纹不多,但是每一条都很明显,都很倔强。皱纹与皱纹之间的皮肤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黑头,使得他那张本来就发黑发红的脸庞显得更加沉郁和灰暗了。他的唇形很好,属于棱角分明、线条优美的那种样子,与人中和下巴上刮得十分干净的铁青色胡茬相映衬,显得整个人特别的深沉和稳重。他出神地望着池塘里那一方灰绿浑浊的水面,不时地眨眨那双牛马才有的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忽然有一种伤心欲绝和疼痛难忍的感觉袭来。于是,没多久,他就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他的一双眼白已经发黄发灰了,他那对黑色的瞳仁已经浑浊不堪了,眼角里的胬肉似乎也更加肥厚壮大了。 他明白,世界依然还是清澈的,只是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他也曾和张道武一起快乐地拉过毛驴车,因此知道驴在最难过的时候也是会流泪,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按理说经受过非人磨难的他应该疯掉的,但是幸运的是他没有,这就已经是烧高香了,也是老爷奶奶从前积的好德,使得他初看起来差不多还是老样子。 “人和驴一样,除非马上就要咽气死了,不然的话根本就别想消停下来,”他

在抽了一根烟之后才想明白了这个对他来讲非常深刻,但是多年以来他却从未真正认识到的道理,同时他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逐渐变得有点不像平时的他了,“甚至说有的时候人过得还不如一头驴呢。哦,更有的时候连猪狗都不如,想想也是,猪狗哪有这些窝心事啊。唉,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地活着到底为的什么呀?这了那了的,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经此一役,在心理上他想不颓废都不行。 这场天上掉下来的官司,这场无妄的牢狱之灾,让他深深地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没有过硬的权力的庇护,那么金钱所带来的只能是祸害,而且钱越多祸害就越大,说穿了钱在权面前狗屁都不是。想通了这个最浅显也最深刻的道理之后,他才开始琢磨起眼前最要紧的三件事情来,即二儿子唐星强追求副市长武剑锋的女儿武蔚然的事,村子里重修伏虎山甘霖庙的事,还有给他的小媳妇和私生子在北埠市买房子上户口的事。 俗人终究离不开俗事,更不要说他这样的大俗人了。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次遭遇的人生灾祸虽然切切实实地给他本人和整个家庭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悲伤,也使他糟蹋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但是却在另一件事上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那就是他的二儿子唐星伟受到这件事情的强烈刺激,居然下决心去追求他的同学武蔚然了。要知道,武蔚然那个小妮子可是原任青云县一把手,现任鹿墟市副市长武剑锋唯一的女儿啊。能和大权在握的官运一直都很亨通的武剑锋结上儿女亲家,能抱上这样一条货真价实的大粗腿,对于整个唐家来说绝对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这个二小子,看不出他还真是个人才唻,”他挺了挺驴一样长的黑脖子,往池塘暂时平静的水面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灰色、黄色、白色兼具的唾沫,然后狠狠地嘟囔道,像极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看他平时闷闷痴痴的不怎么爱说话,其实他心里都有数啊,知道关键时候该怎么去做,掉心梁确实不少……” “嗯,这家伙将来一定比他哥强一万倍。”他认定。 “只要他能把武剑锋的闺女追到手,就是去卖血,我这个当爹的也得支持他!”经过一阵没有任何起伏和曲折的慎重考虑,他终于心情愉快地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于是就暗暗地给自己鼓劲道,“更何况,听说武剑锋这家伙下一步还要干常务副市长……” “白正源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他又骤然想到此节,身心突然为之一震,犹如在大冬天的早晨不小心吃了一小口非常正宗的老虎油一样,“唉,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有点晚了!” “不过能明白过来也不算晚,”他又自己劝自己道,非常到位地展示了知错就改的优秀品质,到底还算个粗中有细的人,“比到死了都不明白的强。有些道理就是这样,虽然看着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而且别人也不止一次地说过,但是自己就是听不心去,非得等亲身经历过了,吃了大亏受了大罪了才能记心去……” 至于重修甘霖庙的事,其实在他春天从里边出来之后没多长时间就着手进行了,而且工程进展得还算顺利。眼下他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采取措施抓紧时间尽快赶在9月底之前完工,以便让竣工典礼赶在国庆节这一天,毕竟他也想凑个好日子。在资金上他理所当然地得拿了大头,尽管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出钱包下来整个工程,但是为了照顾村子里老少爷们的面子,象征性的大面积募捐还是不能少的,不然的话最后他很可能虽然出了钱出了力,恐怕还是免不了要背上个“烧包”的骂名。在人员方面他是请的陈向辉出的面,让他挑头来干的这个事,尽管对方只是挂个名而已,实际

上并没出什么钱,也没出多大的力。当然了,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该有的好处他一点也没少给陈向辉。名和利这两样东西都得规规矩矩地送给白正源的这个两桥,连襟,这是坚决不能动摇的一个偌大的原则。田福安也被拉了进来,因为他毕竟也是个能人,活动能力很强,小嘴也会说,而且他还开着饭店,在那里吃饭也比较方便。当然了,要是干活的人不在他那里吃饭,结果恐怕就不好预测了。至于老二唐建国和老三唐建英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自家的兄弟,既然是他唐建华这个新时期的大善人出钱来操办这样光彩留名的好事,当然不能少了要给自己的亲兄弟脸上贴贴金。像村主任秦元豹、电工秦元停、太阳能厂的老板张道新、陶瓷厂的老板陈向明这些人,包括地痞牛三这样的腌臜角色,统统都被他拉进重修寺庙的班子里来了,他图的就是这个浩大的声势,就是这个隆重的场面,这个万众一心的红火劲头。他无数次心情激动地认为,既然干的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嘛,当然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了,他不仅不怕别人说他逞能好胜,相反,他还总是担心知道这个事的人不多,了解的人不够呢。 关于唐建华的小媳妇刘莺莺在北埠市买房子的问题,以及他的私生子唐星星上户口的问题,这个事让他一直都很伤脑筋。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包括他的老婆陈燕蓉在内,家里的人对刘莺莺和唐星星的存在都是心明肚知的,只是不愿意明着谈论这事罢了。他从来也没觉得在外边找情人养小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娇媚可人的刘莺莺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唐星星可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呀,据说是正儿八经的老唐家的种,所以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忽视刘莺莺娘俩的切身利益。当然,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两只母虎,小媳妇刘莺莺和她的孩子是绝对不能在青云县生活的,甚至也不能在鹿墟市生活,这是陈燕蓉所能容忍的底线,对此他清楚得很。为了能两头兼顾,锅里和碗里的都吃着,为了家中红旗不倒和外面彩旗飘飘,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刘莺莺母子安排在北埠市生活的,他自己辛苦一点两头跑。反正他手里有的是钱,而且刘莺莺也乐得在大城市领着孩子过逍遥日子,因此这种一夫二妻式的可笑局面他倒是维持得很好,跷跷板压得不错。现在他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唐星星到底怎么上户口以及这孩子明年怎么上小学的事。这个问题必须得尽快解决掉,而不能再临时性地凑合了,否则的话就是刘莺莺嘴上不说什么,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女人的事都好说,无非就是用钱砸罢了,而孩子的事就难办多了,他一定得认真对待,不然的话以后肯定会成为祸患的。 他用那个驴脑袋颠来倒去地琢磨了好半天,又抽掉了好几根大中华烟,也没想到哪里有合适的关系或合适的人来处理这事,最后都有些灰心泄气甚至想要暂时地放一放了。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解放公园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的小水塘时,他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不知怎地就曲里拐弯地想到了张道武的闺女张桂芹这个小妮子。 “对啊,我怎么把她这尊大神给忘了呢?”他一拍大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恍然大悟道,“听说她找的那个对象怪有本事的,在栏山区※※※工作。嗯,据说这小子的家庭背景很厉害,估计办这点事应该不成问题。而且还有一点,据说桂芹这个小妮子也不是个一般人,本事大得很,自己还开了个培训学校。” “嗯,在北埠虽然我不认识几个人,”他继续琢磨道,越想越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可是桂芹她认识的人多啊,她对象认识的人多啊,更何况她还有个当官的老公公,说不定就能帮我一把呢,驴屎蛋子还有发热的时候呢,坷垃头子还能用来擦屁股呢……” 热血沸腾地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怨恨起大儿子唐星伟来,觉得他以前真是瞎了熊眼了

,居然把桂芹这么好的女孩子给甩了,真是太可惜了。他刚想骂大儿子两句来解解恨呢,可是又猛然意识到,如果道武的闺女桂芹真成了他的大儿媳妇,那么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嫁给北埠市栏山区的那个有本事的男人呢?而如果没有这层弯弯绕的关系,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唐星星的户口和上学问题呢?如此这般地计算了一阵子之后,他又打起精神来劝慰自己,一切都是老天注定的,用不着过于烦恼和生气,万事都随它去吧,只要自己尽力了就行。对他来讲信命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信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桂芹本来该是他的大儿媳妇的,但是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北埠的那个熊家伙,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觉得特别别扭,心里因此很不是个滋味。不过说到底他毕竟还是个没什么高深文化的生意人,和井底之蛙区别也不大,一切想法都本能地围绕着经济利益转,所以要打破面子上的障碍也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因为要脸这件事对他来讲完全有另外一种定义和解释,他自有自己的一整套说法。一想到六年前的那段时间,为了各自最宠爱的女人,两个年龄几乎完全相当的女人,他和唐星伟爷俩一个暗着一个明着往北埠市没遍数地跑的情景,他的老脸一下子就变红了,红得就像一大块煮坏了的烂猪肝。他平生居然也会觉得羞耻,这真是太罕见了,所以他才会脸红的。 “幸亏在那段时间里,没和大孩在北埠直接碰见,要不然的话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身材高大的非常正宗的农村土货略微羞愧地自言自语道,同时很快又感觉到自己这样想不免有些过于卑微下流了,且有失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于是他立马又骄傲地换了个仍然令人讨厌的神态继续嘟囔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爷俩又不是玩的同一个女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嘛,这都什么社会了,谁还在意这些破规矩?试问哪个有本事的男人会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谁有钱了不是三个五个的找?其实三个五个的我都是少说了,找上十几个或者几十个的也不一定就没有。天下这么大,什么鸟没有?说句有点不要脸的难听话,就是桂芹这个小妮子嫁给我本人,她也吃不了什么亏嘛。瞧瞧道武家穷得那个熊样,我能看上他闺女,那简直就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所以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腰里要是没钱,一切都等于零!”他又回身往池塘里吐了一口独自酿造的浓痰才感觉到一丝难得的爽快,所以就忍不住神气活现地冷笑道,“趁着现在有钱不知道享受,那才是标准的傻货,标准的憨熊呢。玩不动也得玩,不然死了多亏呀……” “哼,当官的怎么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又理直气壮地想道,决心将厚颜无耻进行到底,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件厚颜无耻和让人恶心的事,“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吗?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钱砸不下来的人!她张桂芹就是再精再能,就是有三头六臂,七个舌头八个嘴,恐怕也禁不住我三句好话一撺掇一奉承,更何况大家还都是一个庄上的,我和她爹的老关系也不孬。” “另外一点,不管是在北埠还是在青云,谁又用不着谁呢?”他自我感觉良好地继续想着,“不是我唐建华自高自大,我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就够她吃多少年的了,哼!” 经过一番颇能自圆其说的自我动员和安慰,他认为事不宜迟,这三件事都要赶紧着手操办,所以他随手就将手头的烟屁股往池塘里那么一弹,就火急火燎地离开解放公园了。他打算彻底放飞自己了,从此以后,并且抱着吃一口是一口的不正常心态,或者说是正常心态。反正一切的一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现在他还在乎谁什么?谁还在乎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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