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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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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凤山上望新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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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僵硬着身子直挺挺地坐着,好长时间都没有完全放松开,犹如得了难以治愈的强直性脊柱炎。为了缓解这种较为难受的感觉,他将原本有些无处安放的目光暂且放远,出神地凝望着落凤山的西北方向。那里有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城市雏形,就像刚放在鏊子上的棒子面煎饼糊子一样正在被不断地摊大,其中有几座灰白色的高楼在朦胧薄雾的包裹下与和煦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挺拔俊俏的令人向往的直线条身姿,宛如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一般。 “据我们村的老辈人讲啊,”待回过神来之后他又开始讲起故事来了,无形当中也变得异常健谈了,潜意识里希望能将她长久地挽留住,挽留在这小家碧玉式的青山绿水之间,这是他此时能够放松心情和缓解压力的最好方法了,恰如在身体最为疼痛的时候吃了一粒芬必得缓释胶囊,“北樱村以前也叫穷命庄,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寓意不好的名字呢?说来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据说当年俺庄上有一户人家,他有九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就是所谓的九龙一凤。当然,那个女儿后来也结婚了,而且还嫁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有一天,家里的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落凤山里有个金萝卜,需要十个儿子齐心合力才能拔下来。老爷子心想,一般人家谁能生出十个儿子呀?也是老天有眼,俺家现在就有九个儿子了,再加上俺闺女婿,就拿他当自己的儿子算吧,正好够十个了,应该能把金萝卜拔下来。于是他就领着家人上山去拔金萝卜了。好不容易找到金萝卜之后,老爷子领着九个儿子和他闺女婿正在那里哼哧哼哧地拔着呢,而且眼看就要出来了,这时候家里的老妈妈一步赶到了。她老人家一看到这一幕高兴得不得了,有句话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老人家这一高兴不要紧,就使劲喊了一嗓子:他姐夫呀,你快加把劲,金萝卜马上就要拔出来了!这时就听‘咣当’一声,那个金萝卜不仅没有拨出来,反而还长回去了,把老爷子一帮人差点气死。从那以后,这个庄就被叫做穷命庄,就是说村子的人根本没有那个发财的命,活该一辈一辈受穷。而且呢,从那之后这一片还留下了一个说法,叫‘一个女婿半个儿’,嘿嘿,半个儿,虽然是儿,到底还是差一点啊。” 听到他讲到那个好心办瞎事的老妈妈喊那一嗓子的时候,晓樱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从来没听过这么鲜活生动的乡村故事,因而觉得特别好笑有趣,非常耐人寻味。她当然是听不够的,也因为是他讲的,这都是不言而喻的。 他当然知道她笑什么的,所以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不开心。笑过之后,他突然想到梭罗的一句话,除了更深地去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爱。他觉得这句话很对,说得非常深刻,至于能不能适用在自己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也不敢奢求过多。 “那么,我爱她吗?”他为此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全然忘记了她还在他的身旁,好像他目前只需要一个精神方面的虚无缥缈的寄托就万事大吉了,而不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世俗的爱恋对象,“或者说我爱得起她吗?后者应该比前者更重要,更难以面对。也许,关于爱她这一点是肯定的,同样的,关于爱不起她这一点也是肯定的,这是两个彼此促进的问题,缺了谁都不行,都会在瞬间失去某种宝贵的平衡。” “为什么这种感情会如此强烈,如此可怕,以至于让我在感到迷恋和不能自拔的同时,又体会到深深的恐惧和敬畏呢?”他接着又想,心走得也更远了些,大有控制不了的趋势,“我想,我还是有些怕她,因为她这个人太优秀,太完美了,从现实的角度来讲我完全配不上她。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当然也是虚幻的,即水中月、镜中花。正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像真的,所以才更证明它是假的,最后也是没

有什么好结果的。我绝对不能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那样,被臆想出来的虚假的情景搞昏了头脑,或者不知天高地厚地忘乎所以起来,分不清东西南北,记不得自己姓什么。真理只要多向前走一步,哪怕只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就会毫无疑问地成为天大的谬误。对,这话没错,我能保证,比如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的。纯洁的友谊岌岌可危,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不复存在,而虚幻的不切实际的爱情却又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这个石头看着挺好看的,但是不能坐时间长了,因为它太凉了,对关节不好。”他怕硬硬的石头硌疼了她身上的肉,便回头提醒道,同时在起身后转身弯腰把石头上的报纸也拾起来。 “好吧,正好我的腿也坐麻了,咱接着往东边走走吧?”她柔顺地说道,表明她也想到这一点了,而且比他的感觉更早,也更强烈一些。 不用多说,她是属意于他的,正如春风只属意于春天。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他一边和她并肩沿着山脊向东走去,一边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了这首陈年老歌,因为眼前苍茫连绵的景色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村里的团支部热热闹闹地开展活动时的动人场景,“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来来,来来……” 不知为何,这几天来桂卿只要有闲暇的时间,就总是会想起那段令人难忘的欢乐岁月。那些年,那些日子,村子里那些总是面带灿烂笑容的青年男女们,在一起快快乐乐地进行集体劳动和开展各种文体活动的场景,已经深深地种在了他的心灵深处。同时,这些鲜活而富有时代特征的并且在今后的历史进程中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现的珍贵场景,也使他对农村青年男女之间那种最纯净、最朴实、最真挚的感情有了最初的特别美好的感性认识。他始终都觉得那些盛开在田间地头、农家小院、团支部活动室等地方的,看似平凡普通,甚至粗糙愚钝的,实则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永不消逝且永不枯萎的感情之花,充满了香甜的烤地瓜和清脆的小甜瓜的味道,且以小米和大豆成熟之后的金黄色调为主,另外还带着高粱的朴实和花生的谦逊之意,无时无刻不在吐露着山间泥土的芬芳和田野空气的清新。 “如果爱情是一杯醉人的美酒的话,那么老天待俺三叔不薄,因为他饮到了人世间最甘醇浓郁的一杯美酒。”他不仅这样想,甚至还觉得连他最喜欢的晓樱都不如婶子林秀衣那样富有最原始的生命力和感染力,这正如温室的花和山野的花之间的巨大区别。晓樱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他想给她补上,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补,以及补的东西合适不合适。他枉自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哎呦,都想起梦中的那个她了?”温室的花灿然笑道,开始有点像山野的花了,只是开得不是那么狂野和热烈而已,但是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他现在还要不了那么多。 “嘿嘿,随便唱着玩的,唱得不好,不要见笑啊。”他道。 “我想见笑!”她故意和他唱反调道,好像这就是她今天的主要任务,且必须得完成好才对得起他的邀请。 “那你就贱笑呗。”他喜滋滋地嘲笑道。 “你才贱笑呢!”她回道,果真笑得更好看了。 “好吧,我贱笑。”他贱笑道。 “真的,”她稍后止住笑容,正脸回道,“我不是笑话你唱得不好,而是笑这首歌写得太有意思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怎么,难道你不觉得这首歌写得很朴实吗?”他微笑着反问道,典型的农村拧筋头问法,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恐怕八辈子

也娶不到媳妇了,“朴实得就像一块刚从山地里刨出来的红瓤芋头一样,是什么就是什么,多么的原汁原味啊,真是让人感动不已。” “嗯,是够朴实的,”她首先肯定了这一点,然后话锋一转又调皮地说道,这都有点不像一个大姑娘的作为了,“可是我却觉得,想念家中满头白发的老妈妈,思念那个梦中的她,这都是很正常很真挚的感情啊,为什么前边非要强调‘说句心里话和说句实在话’呢?难道说,平时就不能说句心里话或者说实在话吗?” “这个问题,嗯,我觉得吧,”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仿佛这首受到她质疑的歌是他创作的一样,所以他负有天然的不可推卸的改进和完善它的义务和责任,“它的意思主要还是讲,年轻的战士因为比较害羞,所以平时不太好意思这么直接地表达对家的想念,对心上人的思念,因为咱中国人说话办事毕竟还是比较含蓄的嘛。” “呵呵,你慌什么呀?”她在拿眼看着他那窘迫且紧张样子的同时非常惬意地笑道,“我不过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而已,况且我问的话,好像也没什么过硬的道理嘛,我只是凭着一种非常不确定的感觉才想起来这么说的,你压根就不用太认真和太过纠结了。” “认真,那是必须的,但是纠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根本就没必要纠结嘛。”他竭力否认着她说的那句话里的最后几个字,仿佛那是专门针对他的非常不公正的一种判决,而这份判决居然还来自他现在最欣赏和最喜欢的人。 为了迅速摆脱眼前莫名的尴尬和紧张,他又发起了另一个和歌曲《说句心里话》在实质上比较类似的话题,那就是李昌平写的一本书《我向※※说实话》,他在办公室里曾经看过那本书。 “要照你先前的逻辑来看的话,”他有些戏谑地说道,怎么也摆脱不了逞能的味道,和那种常见的一见了心爱的女人就不怎么会说话的普通男人一样,“这位李同志应该是平时捞不着说实话,或者虽然满肚子都是实话,但是却轻易不敢说,不能说,亦或者是说了也不管用,也没人听,所以他才用这个题目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了,再小的实话也得找准对象才能说啊,”她骄傲而兴奋地说道,就如同按照上级要求在向他进行普法一样,“不然的话说起话来就会变得非常不合时宜,有时甚至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和危险。实话和真话,就像是一颗效果非常难以预测的不定时炸弹一样,用得好了能给人造福,用得不好就会产生巨大的悲剧。而且,至于什么是实话,什么是真话,得有权威的人承认或者认可你才行,否则,实话也会变成虚话,真话也会变成假话,对不对?” “有道理。”他赞同道。 “你看,”她进一步证明道,“《红楼梦》里都说了,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嘛。” “另外,”她看着他认真听课的模样感觉颇为幸福,于是接着讲道,好让这种美好的感觉持续下去,宛若山间潺潺的溪流一般,“我觉得李还没有把真正的实情说出来,也就是说,在我看来他说的话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或者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并没有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当然了,或许是他看到了,但是因为有所顾虑,所以难以尽言,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毕竟——”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显得废话连篇、啰里啰嗦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啊?”晓樱见桂卿只是一味地迎合着她傻笑,并没有任何要接她话茬的意思,于是就停下来狠狠地盯着他,过了好半天才用复杂而幽怨的语气悻悻地问道,“哦,我知道了,你家就是农村的,所以对于农村的问题你肯定比我了解的要多、更全面、更深刻——” 他对

她的话不置可否,这让她有点发窘。 “那么,你是在心里笑话我班门弄斧了吗?”她又道。 “不,你的话,你说的每一个字句,”他努力地紧绷着脸,装作非常严肃的样子回道,以示他说的话是绝对认真的,“包括每一个标点符号,对我来说都是金玉良言,效果都宛如醍醐灌顶一样,我都不会等闲听之,都不会这个耳朵眼进那个耳朵眼出的,你放心吧。” “天哪,你要是这样认为的话,”她随手又把粉鼻上的墨镜摘掉,瞪大美丽的眼睛,拿出一副非常夸张的表情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太好了,嗯,真不知道本人何德何能可以有幸得到你这样的礼遇。” 此刻,她那温柔动人的目光几乎能融化站在她眼前的一切,包括此前早就被的目光融化掉的他。她似三月和煦的春风,一件件将他身上的衣衫统统剥去,直到他的身体和里边被包裹着的灵魂都显露出来。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对待,”他又把她刚才的感受强化了一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句话迅速引发了对方更加强烈的笑声,“也只有你配得到,否则的话就是我的不对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对你尊敬和仰慕得还不够多,还不贴切,或者说还不够完美,不能直抵你的内心,不能让你觉得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恰当。” “机智聪慧的美女绝对是迅速提高男人智商和情商的最佳促进剂,”他快乐而又幸福地想道,飘飘然之感油然而生,“谁说好看的皮囊会蒙蔽男人的心智呢?除非她们面对的是一头不可救药的蠢猪,而她遇到的显然不是这种情况,蠢猪离我尚有十万八千里呢。” “我觉得吧,你这个人,嗯,其实挺有意思的,”她微皱黛眉,轻咬红唇,字斟句酌地慢慢道来,在“其实”之后并没有使用“也”字,给他的感觉很好,“虽然你平时给人的印象总是一副默默无语和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是别人一旦和你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你的内心不仅异常丰富敏感,而且还特别的火热和真诚。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的真诚都压过了你的火热,这就使得你看起来稍微显得有些冷淡,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会让不理解你的人感觉有些不近人情。嗯,那个,我这样说你,你不会介意吧?” “要是用一个字来形容我,那么,你会选择哪个字呢?”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反而饶有兴致地趁机追问道,他喜欢像钓鱼一样把她心里的话钓出来,然后仔细地把玩一番。 “嗯,让我好好想想,”她抬起俊俏白嫩的小脸,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缓缓回道,“如果只能用一个字的话,那么我选择,真!” “无可替代吗?”他问,当然是为了确认。 “无可替代!”她确认。 “真,其实是最接近于傻和呆的一种状态,你要知道。”他决定和她开个玩笑,以迅速避开眼前这种令他完全接受不了的紧张而又剧烈的心理波动。他感觉头上正有一座雪青色的大山无情地向他压过来,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而她正是这座大山的帮凶,亦即狈与狼的关系。 “正如狡诈是最接近于智慧和聪明的一种状态,对吗?”她异常冷静地说道。她的表现比他要好很多,至少此时她心里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慌乱和惊疑,她潜意识里一直都认为一切虚伪做作的东西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一直都厌烦那些东西,与其水火不容。 “如你所说!”他终于镇静下来了,这着实不易。 于是两人就像刚刚结束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一样,又收拾戎装准备前行去迎接新的挑战了。很有意思的游戏,容易让人上瘾,他和她都深陷其中不能

自拔,当然也有不想自拔的意思。 向东,向东,迎着春风继续向东,一如歌曲里唱的那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只不过他们眼下走的是山脊小路。 “你刚才说到与世无争,其实我还是很有感触的。”他跳着坚定而灵巧的步子,挺着结实的胸膛,侧身微笑道。 她低头含胸,精致玲珑的胸,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又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并不十分清晰的或者说接近于不存在的山脊小路,没有说话。她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那份写在脸上的自信、含蓄和淡雅的表情好像在说,“沉默是最好的听众,同时也是最好的鼓励”。 她在等他的感触,既像风在等雨,又像雨在等风。 “这让我想到一位著名的日本禅师,白隐。”他顺着她的意愿继续讲道,正如真的在向虔诚的徒弟传经布道一样,“据说当时有一对夫妇在白隐禅师的住处附近开了一家食品店,他们家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不料有一天,夫妇俩突然发现宝贝女儿居然怀孕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自然搞得她父母特别恼火。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还没出阁呢,竟然会做出这么不可告人的事,真是丢不够的脸。在父母的严厉逼问下,她刚开始不肯招认那个人是谁,但犹豫再三之后,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了‘白隐’两个字。她的父母于是就怒气冲冲地去找白隐禅师,要和他算账。白隐听后对此不置可否,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是这样吗?’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夫妇俩当然就把这个孩子送给了白隐抚养。这个时候,白隐虽然已经声名狼藉了,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仍然非常细心地照顾那个孩子。而且为了养活孩子,他还耐心地向邻居们乞讨婴儿所需的食品和其他用品。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横遭白眼或是被冷嘲热讽,但他总是泰然处之,不当回事,仿佛是受人之托抚养别人的孩子一般。事隔一年之后,这个没有结婚的妈妈终于不忍心再欺瞒下去了,她便老老实实地向父母吐露了实情:孩子的生父其实是在鱼市工作的一名青年。她的父母知道真相后立即将她带到白隐那里,向白隐道歉,请他原谅,并将孩子带回去。白隐听后仍然是淡然如水,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有乘机教训他们,他只是在交回孩子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是这样吗?’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或者即使有什么事,也不过是像微风吹过耳边,霎时就消散了……” 他说得那样严肃和崇敬,她听得这样认真和平静,两人的心思都深深地沉浸到了关于白隐禅师那悠远古老的意义隽永的故事当中去了,并且久久不能从中解脱开来。这种故事历来是不能常讲常听的,因为太容易乱人心性了,尤其是对于世俗的心性而言。世俗的心性都有一种讨厌的怪癖,即容不得任何误解,宛如水里放不得油,油里放不得水。 “俗话说,”驻足并沉思良久之后,她一边用脚尖碾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一边沉沉稳稳地说道,“忍字高唻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对于做人来说是最难达到的一种境界。孔子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总是难做的,所以忍也是很难做到的。另外,《入菩萨行论》中也曾说过,罪恶莫过嗔,难行莫胜忍。在所有的罪恶中,没有一个像嗔心那么可怕的,在所有的苦行中,没有一个像安忍那样难行的。我觉得,一个忍字,差不多都能简单地概括人的一生了。” 他对《入菩萨行论》这本书并不了解,因而也不敢贸然搭话,只好静静地听她继续阐述,很多时候听比说更重要。 “世上有各种各样难以忍受的苦行,”她微微一笑,仍然用恬静自然的语气讲道,犹如对自己的亲姐妹说话一般,“比如外道中有绝食之类的苦行,佛教中有守八关斋戒及为了

修法的其他各种苦行,但是相比较而言这些苦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身体受些磨难罢了。那么,世上最难行持的苦行是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一个‘忍’字,也就是当我们面对各种无缘无故的羞辱,无中生有的诽谤时,或者有人穷尽各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折磨我们时,我们都要能经受得起,忍受得住,并且毫无怨言,不为所动。” 桂卿不禁想起来白郡24小时都在忍受的耳鸣,觉得那也是一种极端难捱的折磨,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据说天才画家梵高就是因为忍受不了强烈的持续的耳鸣才挥刀割掉自己耳朵的,但是割掉之后也没什么用,还是解决不了耳鸣的问题,而著名诗人海子也是因为这个不治之症而卧轨自杀的,雍正皇帝貌似也长期备受此病煎熬……后来,他又认识到自己不该走神,便把思绪又拉了回来,还是晓樱的影响力更大一些。 “据说,释迦牟尼佛曾经转生为一位仙人,名叫忍力,”晓樱还是刚才那副表情,那种声音,真如一位高不可攀的坚定异常的修行者,令他不禁甘拜下风,“他发愿说永远不对众生起嗔心。当时有一个法力强大的魔王,为了摧毁他的修行,故意幻化出一千人,用各种恶语诅咒他,用各种妄言诽谤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种种难以启齿的言词羞辱他,并且时间长达八万四千年之久。比如,当他前往城市的时候,这些人甚至还把大粪浇在他的头上、衣上和钵里,用扫帚猛击他的头。尽管这些人时时处处都在侮辱他伤害他,但是不管别人如何对待他,忍力仙人从未怒目相向,也从未想过以牙还牙,甚至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之类的话也没说。他只是暗自发愿,要以此修安忍的功德回向无上菩提。他对自己说道,等我成佛之后,一定要先度化这些人。” “都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此言果然不虚啊!”他由衷地赞叹道,觉得自己确实孤闻寡陋、见识浅薄。他没想到她居然懂得这么多关于佛教方面的知识,而且还都是些他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便不禁对她更加肃然起敬了。 “过奖,过奖,”她满面堆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谦虚道,再一次表明自己原本就无卖弄之意,“我也不过是闲着没事的时候胡乱找几本杂书看看,凑巧了记住三言两语,在你跟前卖弄卖弄罢了,要论起真格的来,我和你根本就没法比啊。你好比站在这山岭的顶上,我还在山脚下的麦地里呢,层次差得太远。” “我记得好像弗洛伊德曾经说过,”他随意地笑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基本认可了她的谦逊,同时又察觉到如此一来,自己倒显得有些自鸣得意了,于是就随口胡诌道,“人,本性就有攻击性,关键时候如果不能攻击别人,那么就会转向攻击自己。一个乖宝宝或者老好人的背后,其实是对自己本能的痛苦压抑,这种人会千方百计地满足他人,讨好别人,而唯独忽略了自己正常的合理的需求。所以,我们应该避免走入一种常见的误区,那就是为了实现自己当老好人的愿望而去刻意地委屈自己,同时去纵容坏人的各种恶行……” 她只是对他的转折性论述报之以甜甜浅浅的一笑,并未由此再引申开去,她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和恰到好处,她就要这样。当然,随意一句话都可以引起无数的联想和议论,这肯定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读些什么书啊?”她嬉笑着央求道,并且认定他一定会认真回应她的要求,似乎凭着目前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交情,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顺便也给我推荐几本,让我也学习学习。” “我啊,要说读得最多的还是《红楼梦》,”他竟然像个真正的读书人那样微微一笑,然后回道,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够矫情的,“其他的书其实我涉猎得并不多,

一时半会的还真不好给你推荐。” “一本《红楼梦》就够人读一辈子的了,”她替他解围道,显得很仗义的样子,却没想到他读书少的原因主要是没钱买书,“要不然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红学专家啊。” “你说得很对,”他非常感激地说道,顺理成章地找到了些好不容易才遇到知音的感觉,“这本书确实让人越读越迷,越读越痴。都说《红楼梦》是个坑,一旦跳进去,鲜有能毫发无损地爬出来的。” “怎么样,你在这个坑里感觉如何?”她笑问。 “哪里,哪里,我连坑的边都还没摸着呢。”他不好意思了。 “少谦虚了,要不你给我讲讲你对这本书的看法,如何?”她撅起嘴唇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翘起嘴角要求道,“这回我可是当面虚心请教啊,你不要再敷衍我了!” “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提高声音回道,觉得女人要是撒起娇来男人真是无法抵御的,特别是当这个男人很喜欢这个女人的时候,这个规律比万有引力的适用范围还要宽泛,“难道我真有那么厉害,都厉害到能够给你讲自己的看法?我可不喜欢好为人师啊。” “哎呀,闲聊嘛,你别瞎想那么多了,”她随即补充道,想减轻他的心理压力,“随便说说就是,反正我觉得你的看法肯定与众不同。” “当然了,”大概是觉得这话并不利于他放下包袱轻松发言,所以她接着又转口道,“就算是没什么特别的见解,能和你聊聊这本书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嘛,因为,毕竟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关于这一点,我们可谓是不谋而合,兴趣点相同。” “噢,原来如此啊,那我就按你的要求随便谈谈吧,”他朗声回道,随即便兴致勃勃地依照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讲起来了,“说起《红楼梦》这部旷世奇书,我觉得有一点首先必须得明确,那就是这本书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事的?也就是它的主旨到底是什么?” “不是写宝黛钗的爱情悲剧和贾王史薛四大家族没落史的吗?”她故意跟着搅合道,看来用的是装疯卖傻的招式。 “当然不是了,而且我坚信绝对不是这样,”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又在不经意间落了俗套而不自知,“我比较认可这个观点,那就是全书的整体基调就是骂清廷、骂流寇和悼念大明。以前蔡元培等人认为《红楼梦》是吊明之亡和责清之失,这应该是看得比较准的。但是,以前很多人对《红楼梦》的解读其实漏掉了一股很重要的势力,那就是流寇,也就是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势力。《红楼梦》要是真反应明亡清兴的历史,那不可能不写当时文人最为痛恨的流寇,书中对流寇的痛恨甚至超过了对女金满清的痛恨。” “哦,这个观点似乎颇有见地,本姑娘愿闻其详。”她鼓励道。 “我也就是隐隐约约地有这么一种感觉罢了,”他受到了她原汁原味的鼓励,下边讲得更起劲了,他也是难得有机会当一回老师,因为平时极少有人正儿八经地鸟他一眼,“具体的内容我也说不很清楚,弄不太明白。其实你只要想一想,明朝实际上是被李自成的农民军灭掉的,而南明是被满清灭掉的,就能大致理解这本书主要是骂谁的了。总之一句话,《红楼梦》绝对不是要表现反清复明那种比较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的,更不是要哀叹和感伤什么封建大家族的腐朽和没落的,而主要是为了隐写明亡清兴那段血泪历史的。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那段充满屈辱和悲愤,极端不堪回事的历史,野史写得乱七八糟的,而正史又不会客观地记载,唯有通过表面上描写男女之间的爱情和封建大家族悲剧的小说来记录了。而且,把男人写成女人,把某种势力写成女人,这是作者最

基本的写作手法。” “对,这本书首先应该是一本隐写的史书,”她也跟着一脸凝重地分析道,似乎爱国主义的光辉在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又显圣了,“这一点必须得肯定,离开这个大方向去探究和欣赏它肯定会误入歧途,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如果它只是描写宝黛钗之间的爱情悲剧以及曹雪芹家族整个没落过程的话,那么它的艺术价值显然就没有那么高了。” “其实啊,”他又补充道,显得有些急于要表达的意思,“你只要知道贾宝玉大概代表着玉玺和明朝正统,钗黛二人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文化和势力,基本上就能很好地领悟全书的意思了。比如,薛宝钗姓薛(雪),冰冷的雪,她又天性好冷,连住的屋子都和雪窟一样,不是和东北的情况差不多嘛,这个应该好理解吧?” “嗯,有道理!”她立即赞道,同时又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再比如,贾宝玉的头型就和丝巾包裹着玉玺的情形比较类似,也很能说明问题。还有,他这个人从小就比较喜欢吃女孩子嘴唇上的胭脂,也是很好的暗示,因为玉玺当然离不开红色的印泥了……” 他们就这一观点深入地交谈了很久。 “整本书里,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些场景?”桂卿又问,好奇心不禁喷涌而出,因为他太想多了解晓樱这个妙人儿了。 “哎呦,你要这样问的话,那可多了去了,”被问之人突然似青葱一般地笑道,同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仿佛心思重又回到了身旁生意盎然的春天,“比如最为经典的黛玉葬花了,还有宝钗扑蝶了,宝黛二人共读西厢了,晴雯恃骄撕扇子了,宝玉挥泪祭晴雯了,探春孤身远嫁了,湘云醉卧芍药花间了,宝琴立雪了等等。” “单就黛玉葬花这一段来说吧,”他立即挑选了其中一个他最感兴趣的话题展开来道,其实别的段落他也解释不了,他毕竟没有那么深的学问做基础,“这葬花是作者倾心尽力浓墨重彩写就的,写得非常悲戚和凝重,令人不忍卒读。我记得好像是第二十七回,回目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对,是这个回目。”她肯定道。 “那么这次葬花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他主动设问并随即自答道,谈兴前所未有的浓厚,连表情都跟着变得灿烂无比了,“书中写了,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那么这个日子有什么讲究呢?我们应该知道,这一天对于所有的明朝遗民来说绝对是个灾难日和耻辱日。公元年的四月二十五日,清军的铁骑攻破扬州,史可法牺牲。从第二天起,豫亲王多铎就下令屠城,屠戮劫掠了十日方才封刀,仅被收殓的尸体就超80万具,历史上称作‘扬州十日’。” 她当然想到了南京,想到了同样残暴的日军。 “这十天绝对是江南汉人的世界末日,”他继续缓缓地讲道,悲咽之情溢于言表,“此外还有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大同之屠、广州大屠杀、四川大屠杀等等不胜悲惨的例子。可以说,在满清大屠杀中死亡的人数绝对是中国历次改朝换代之最。芒种,芒种,其实就是‘亡种’之意啊! 林黛玉选择在扬州十日开始那天葬花,寓意还不够明显吗?而且,她葬花,葬的是桃花,这桃花不就象征着大明王朝风雨飘零的万里江山吗?桃花零落飘散,残红堆积,任人践踏,正如明亡时大明王朝尸骨如山,皇家贵胄和汉家百姓被任意屠杀和践踏,想到这些怎能不令人悲从中来呢?” 她凝神沉思,觉得他说得非常好。 “ 还有‘残红’这两个字,”此时他已然刹不住车了,心中悲愤之意竟是语言所无法容纳的,“红乃朱也,桃花片片残红,正是明亡

时朱明子民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当读者真正了解了‘扬州十日’这四个字饱含的血泪和屈辱时,就更能想象作者当时的感受了。可叹长期以来有不少读者将黛玉葬花看作是多愁善感和感时伤怀的无病呻吟,或者说是矫揉作秀的行为艺术,其实那都是因为没看懂葬花的隐喻。林黛玉葬的根本就不是花,她葬的是残红,是那满地堆积、四处飘零、解决凄惨的落花残红,也就是那些被无辜屠杀的血泪斑斑、白骨累累的尸骸。想到此情此景,本就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痛呢?”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她跟着说道,神情也是悲伤到了一定程度,似乎葬花的黛玉就立在她的眼前一般,“我也认为黛玉葬花这段作者绝不仅仅是要表达伤春悲秋之意,或者说是感慨青春易逝、韶华苦短、处境艰辛和人生悲凉等等这些文人惯常会写的东西,因为《葬花词》里有很多字句看起来确实很是让人触目惊心。” “对了,这本书因为是隐写的历史,”他继续言道,情绪已不如刚才那么激动了,因为另有一种特别庄严和神圣的东西迅速包裹了他,让他变得不能自己起来,“所以必须得反过来看才能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也就是必须得透过一些作者不得不设置的障碍,去分析它本质的东西,才能领会到书中的真意。” “嗯,的确如此。”她点头道。 “你记得那个可怜虫贾瑞吧?”他冷笑着问,“他卧床不起之后,是一个跛足道士送来的风月宝鉴为他治病的。为什么他的病非得要用风月宝鉴才能治疗呢?” “嗯,对啊,为什么呢?”她也问道,粉面上冒出细细的香汗,如同上等的桃胶一样,“而且这本书曾经就叫《风月宝鉴》呢。” “对,这书叫《石头记》或者叫《红楼梦》都好理解,唯独叫《风月宝鉴》不好理解,”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后讲道,激动而跳跃的思绪也跟着好好地梳理了一下,“因为这个风月宝鉴在里面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很容易被读者忽略掉。事实上,全书因为淫邪妄动而死的,好像只有秦可卿和贾瑞两个人,他们的故事也早早地就结束了,而且他们也不是书中的主角,特别是贾瑞这个大傻瓜,甚至连主要配角都算不上,为什么在他的故事里出现的‘风月宝鉴’竟然还曾一度被当做书名呢?一个镜子怎么就成了统领全书的书名?说到这里,就得回到这本书的主旨上来,才能恰当地理解风月宝鉴里暗藏的玄机。” “这个风,肯定指的是清朝;”现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一大团硬邦邦的想法了,因而嘴里也就只有一大堆直挺挺的论述了,也不管她爱听不爱听,能不能苟同得了,“这个月,当然是指明朝了。风月宝鉴,大意就是指对明亡清兴这段历史的借鉴,而不是什么对男女风月之事的借鉴。这个大前提确定之后,剩下的问题相对而言就比较好解决了。我们回归头来再看贾瑞这个人,他字天祥,贾瑞,就是指假的祥瑞,假的天祥,而一提到天祥两个字,我们肯定会想到文天祥。那么,假的文天祥指的是谁呢?我觉得就是指洪承畴之流。洪承畴这个人一开始也被崇祯皇帝当做大明振兴的祥瑞,也一度被认为是大明的文天祥,他是宁死绝不降清的。他当年与满清交战,在松山被围半年之久,他绝食数日誓不降清。大家都认为他要做大明的文天祥了,准备一颗丹心照汗青了。谁知道后来这个饱读诗书且深受儒家教导的洪承畴,文天祥没做成,却成了被后世唾骂的逆子贰臣,真是令人唏嘘感叹啊。” “对呀,贾瑞的爷爷都一大把年纪了,”晓樱不胜唏嘘地感叹道,正是应了当前的景,煞是惹桂卿喜欢,“说话走路都费劲,还那么苦口婆心、劳心费力地用儒家的那一套思想苦口婆心地教导他,结果他还是一心惦记着勾魂摄魄的凤姐,以至于

最后白白地丢掉了小命,确实又可怜又可恨,真真是个不成器的蠢货。” “风月宝鉴这面镜子的正面是一具吓人的白骷髅,这代表的是月,代表了大明山河飘絮,白骨累累;”他道,在她听来这些观点好像就是他本人发现的一样,其实不过是他贩卖的而已,“反面是迷人的凤姐,是红粉佳人,在向他笑眯眯地招手,这代表的是风,是隐喻大清的,代表了大清的美女佳人和荣华富贵。风月宝鉴的作用是‘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他的治疗对象就是那些聪明俊杰或者风雅王孙。贾瑞看镜子正面的时候,被吓得一身冷汗,病顿时好了一半。可他偏偏禁不起诱惑,鬼迷心窍要看反面,并陷在反面的红粉佳人里不能自拔。洪承畴之流当年看到大明山河破碎、尸骨累累,他的心里肯定也是很痛楚的,也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可他后来置身于大清的温柔乡里和荣华富贵当中,对汉家儿女的苦难是眼不见为净,或者干脆就选择性地忘却了。另外,大明那些毫无骨气的文人们,不是跟贾瑞这种货色一样吗?见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就像贾瑞见到了镜子反面里的红粉佳人一样,如蝇逐臭,沉溺其中,哪管什么正面的骷髅,只顾贪欢求荣,不管身后骂名滚滚,不管汉家百姓生灵涂炭、亡国灭种!”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苦笑道,深沉的大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忧伤,“历来无不如此,可谓是概莫能外。” “还有那个若隐若现的畸笏叟,你瞧这名字起得多奇怪啊!”他真真难得有机会对别人如此详细地谈谈自己对《红楼梦》的体会,所以抓住宝贵机会继续倾吐道,“你看啊,这个笏板,是古代大臣上朝时用的,代表着官员,畸笏,就是畸形的笏,它不是正统的笏,意思是畸形的官,非正统的官。你想想看,那个场景是何等的怪诞,何等的畸形,又是何等的憋屈啊!畸笏叟,这个奇怪名字的背后,隐藏着明朝遗臣遗民们怎样屈辱的血泪啊!在古代,按照所谓狭隘的历史观点来看,只有汉人建立和统治的王朝才被视为正统,夷狄番邦都不能算是正统,为夷狄番邦卖命效力的官那就是‘畸形的官’,畸笏叟显然是批书人自嘲的称呼,其实暗示了他虽然是明朝的遗臣,但是现在已经沦为满清的官员了。” “喔,原来如此啊,我以前竟不知道。”她叹道。 “当然了,”他转而又道,或许是受了她插话的影响,“历史上汉人做了夷狄番邦的官,这在古代也多次发生过,说起来也并不稀奇,但是以往汉人官员依然可以保留汉人的衣冠,而清朝则彻底废弃了汉人的传统衣冠。曾经的乌纱帽变成了顶戴花翎;曾经衣冠堂皇,华服灿烂,如今剃发易服,摇着丑陋不堪的金钱鼠尾头;曾经手拿朝笏,威仪堂堂地向皇帝称臣,如今手里没了笏,只能奴颜婢膝地打着千儿,嘴里不停地自称奴才,而且多数汉臣连奴才都算不上。” “是啊,奴才,多卑贱多猥琐的一个自我称谓啊。”她道。 “嗯,的确如此,”他情绪有些激动,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应对她的感慨,“奴才这两个字简直让人厌恶到了极点。” “鲁迅曾经就说过,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她脱口而出道,又一次如春风化雨般巧妙地解了他的围,“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另外,身体一时被奴役还不可怕,要是精神也跟着被奴役了那才是真的可怕,倘若身心都彻头彻尾地化为奴隶那就完全没救了。” “其实,奴才比奴隶更可恨,祸害能力也更强,”他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仿佛那些几百年前的事就发生在不久的过去一样,同时也有些迂腐着专门较真的意味,“奴隶很可能天

生就处在被欺压和被□□的地位,压根就没有翻身的机会和条件,或者生性愚钝无知,不懂得被奴役的原因,也不知道怎么去抗争。而反观奴才就不一样了,奴才往往多少都有点小才或者有点小能力,但是他们却甘愿不要人格,放弃尊严,主动去干卖祖求荣和奴颜婢膝的事,那确实让人气愤和不齿。” “算了,人生不满百,何必忧千年?”停顿片刻之后,她一扫先前的沉郁和压抑之情,转而欢笑着劝慰他道,“我们看书,是要从里面品味出独特的韵味和美来,去领略作者想要传达给我们的那种不一般的思想感情和人生感悟,而不能因为读了书,就多了些无妄的伤感和悲愤,更不能为此变得消极和沉沦,你说是吗?” “难道还可以不是吗?”他坏坏地笑着回道。 “绝对不可以不是!”她威严着嬉笑道,仿佛怕他理解不了自己的意图似的,但是她又马上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其实根本就是不必要的,因为此刻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几乎可以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谁都可以消极颓废,唯独你不可以,也不应该。”她又带着固执而伤感的神色补充道,好像她虽然也知晓这话本不该说,但是却又不能不说,一如生活中所有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种种情形。 “明末清初有个著名的学者、思想家,他的名字叫吕留良,你知道吗?”片刻之后他又笑道,思维转换之快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不知道。”她微微一笑,要在那里守株待兔。 “吕四娘你一定知道吧?”他看着她的眼睛提示道,“据说她就是吕留良的孙女,是她杀了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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