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出，里头忙忙小跑出来两个宫人，手中还拎着各自擦拭器物用的净布。 出声之人从不远处一排铃兰花叶里站起来，素灰衣服，将手中浇水的舀子放到地上行礼请安。 正是昨日为她捧册宝引路的老宫人素画。 卫令姿表情并无意外。能捧册宝领女官，在这宫里就不会是个普通的老宫人。 在宫中不担职务，但宫中侍女又对她十分敬重。 她原本猜想，这样的人物兴许是太后宫中的，但方才在安康宫中不曾瞧见她…… 知晓她二人来意后，素画将她们迎进宫室。一幅画像正悬挂于宫室前方的香案正上方。 静静观摩画像中人，卫令姿脑海中那个传奇睿智的女子形象也终于轮廓清晰。 画像中人坐姿庄重，表情威严，发髻众多头饰间一柄银色铃兰簪格外眼熟。细细端详起来，那姜嫣与先太后画像上的模样倒有三成相像。 待她扣首作礼，敬上三炷香后，方问道：“奉泰宫中还有人住着，怎么不多安排些人看顾呢？” 素画淡淡回道：“现下偏殿里只住着姜姑娘，她身边有个随身伺候的，加上老奴和外面两个洒扫宫人，打理奉泰宫已经足够了。” “你说的姜姑娘，是姜上相家的姜姑娘吧？” “是。” “本宫方才在太后身边见到她了，早知她住在此处，便让她一同过来说说话了。” 听到她有意将话题往姜嫣身上引，素画话音波动起来：“皇后娘娘国母之尊，想差遣何人自可随心所欲。先太后在时喜静，除了先帝过来请安用膳，对旁人的求见是能免则免。娘娘上香拜过，心意已经尽到了。” 几句话，只因提及姜嫣，她便被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倒是自讨了没趣。 内宫设六局二十四司，职属中宫调度。 六局掌局和宫正七人正立仪鸾殿前方，除普通女史各司女官皆依职份品级排列于后。卫令姿眼神一一扫过殿下站着的人。 绿珠手中正展开钱尚宫递过来的女官花名册，点了名字后那人出列单独向卫令姿施礼再报一次自己姓名官阶。 “尚宫局钱尚宫。” “臣尚宫局尚宫钱迢，愿皇后娘娘千秋长乐。” “尚宫局司记房，裴司记。” “臣尚宫局司记裴若兰……” 绿珠念了多人名字，卫令姿都对应名姓点头示意不加细问，直到…… “尚仪局司乐房，赵司乐。” “臣司乐房司乐赵心嫦，愿皇后娘娘千秋长乐。” “赵司乐？”卫令姿开口。 赵司乐迟疑着环顾左右，忐忑回答：“臣在。” 对于仪鸾殿的新主人，众人只知道她是先梁联姻而来的金枝之尊。阖宫象征喜庆尊贵的灯笼都还挂在宫道，昨日那场盛大无匹的册封礼还在宫中女子口中艳羡相传着。 现在这位后宫之主正一本正经查问着司乐房的掌率之事：“现下宫中有乐人舞人多少？精于何种歌舞？” 赵司乐看正座之人并无难为之意，方回道：“回娘娘，司乐房中有乐人六十，琴瑟笙箫、钟鼓箜篌，各有所长。还有舞人三百，多习宫廷雅乐，涉猎广泛，以长袖舞、惊鸿舞尤为出众。” “不知其中可有能做《六幺》软舞者？”卫令姿继续问道。 《六幺》主琵琶之音，是闻名的靡
靡独舞之曲，与宫廷雅乐的大气雅正背道而驰，更常见于府宅家宴与各大教坊中。 “这……” 赵司乐面露难色，“回娘娘，半个月后的宫宴正在筹备，姜姑娘交代过，一切事宜都要为端阳宫宴之事让步。” “端阳宫宴之事本宫听太后娘娘提过，此事是在本宫入京之前便由姜姑娘着手，那此事便都由她统筹罢。” 卫令姿不再问下去，道：“本宫不过随口一说，赵司乐不必为难。” 于是吩咐绿珠继续点名，赵司乐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点名完毕，卫令姿接过花名册扫了两眼。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对二十四司掌司们的样貌算有了大概的印象：“钱尚宫，陛下即位至今，宫中事务你们都是如何处置？” “回娘娘，臣等会于每日巳时前向太后娘娘通报事宜。各局各司皆按章程行事，宫规之外有不决者再前往安康宫请示。”钱尚宫一脸老成。 卫令姿听罢，招手示意绿珠红珠二人依次上前：“绿珠执本宫宫令，负责凤仪宫中大小事情，她所传达的就是本宫的意思。” “先梁随本宫来的人也不少，于这宫闱诸多陌生。这是红珠，跟着本宫好些年了，午后本宫会让红珠去尚宫局，让司簿房那边临时添个典簿的位置，便于红珠将他们的宫籍整理归档。” 钱尚宫拱出笑容：“是，臣回尚宫局就立刻遵照皇后娘娘的吩咐，交代手下各司让她们都听红珠姑娘的调遣。” 闻言，卫令姿心头暗暗一颤，于是肃颜看向钱尚宫，略带警告意味：“家有家法，宫有宫规，就是本宫带来的人，也一样不能越了宫中上下礼制。钱尚宫掌引中宫事，需知宫中一切有条不紊才是好事。” “臣失言。”钱尚宫埋下头。 见状，卫令姿皱着眉头。 她盯着钱尚宫的发髻，细想后又笑着补充：“本宫尚未熟悉大周宫中人事，对于宫务处理经验不足，后宫之事仍需太后娘娘劳神。” “你们今后除了向本宫例行通报，所遇不决之事依然请示安康宫，以太后娘娘慈意为上。总之，后宫井然有序无风无浪，本宫才得安心。” “是。”众人异口同声。 众人告退离开时，钱尚宫在即将迈出殿的一刻暗暗回了下头。正见稳坐凤位之人正无声凝视着她，笑容亲和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她面色一变低下头忙忙加快了步子。 直到脚步声渐渐低远，卫令姿睨了一眼手中花名册，笑容消失：“几页花名册能看出什么。” 宫中侍女一抓一大把，能出头的要么能力出众、要么关系深厚，偏她现在对她们一无所知。 司簿房掌宫中名簿，有了典簿的职务在身，红珠便可光明正大查看大周内宫近年女官的升调情况。她近身只有三人，在宫人之间斡旋探听的话还是红珠最合适。 卫令姿目光飘向殿外：“有人想探听本宫的性情，本宫就索性安排一个人进去，省了她们的思虑。” 程璧眼神追随她看去：“一个在宫中摸爬滚打的尚宫，说些失格之言，怕是已经探听到娘娘带了许多熟知宫务之人，担心娘娘入主后宫，为正凤仪大改宫中气象。” “连个尚宫都敢糊弄娘娘？” “那个赵司乐也是，也不将娘娘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听到程璧所言，绿珠红珠打抱不平起来。 “她们听安康宫的懿令听惯了，本宫这个皇后初来乍到还不免瞻前顾后，让一些在夹缝中求生的人
现在就改变立场，确实难了些。”几人忿忿不平时，卫令姿已经想明白了。 程璧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操之过急只会打草惊蛇。娘娘现在势单力孤，一步都错不得。此时宫中生乱，错处约莫都会归咎到娘娘头上。就只等她们之中有人先反应过来，娘娘只是一时的孤军奋战。” “不错，得等前头有了动静，我们后头才能动。” 卫令姿不禁向程璧投向欣赏的目光，“宫中手眼杂乱，让我们的人每日将凤仪宫大小里外仔细查看，不让身边多了东西少了东西便好。” 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嫡女，观人观事总会深想一层。 世家贵女都是精心培养长大，那姜太后身边那位姜嫣姑娘心性又是如何呢？依姜太后所言，姜嫣由先太后的教养长大，也该是个聪慧通透的女子。 端阳宫宴在即，此时还是安定人心不生变故为上。 想到此处，卫令姿欲站起身回凤仪宫，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后宫的妃嫔们来过了吗？” 她携外命妇拜见过姜太后，当下也见过了各司女官，可按理萧彻的妃嫔们是要先女官们一步前来跪拜的。 “娘娘，根据钱尚宫呈上的宫册，陛下即位四年并无拣择后宫。” “一个承宠的都没有？” 看绿珠摇头，卫令姿都辨不出是没有还是不知的意思。 信息来源的缺失，是行走在陌生环境中的最大障碍。 用过午膳后，王密过来传话，请卫令姿前往校武场。 那是一处开阔的空地，四周被护卫围得密不透风，两队人马各有上百人，手执木质剑戟，各自身着红蓝两色衣装作为区分。两队的指挥挥动手中旗帜作为信号，以此操控自己的属队。 卫令姿到的时候，这场没有杀伤力的比试正比得如火如荼、杀声震天。 远远瞧见萧彻站在校武场的高台上，俯览着两队人的激烈“厮杀”，大有种不在其中也可决胜千里的气派。 她迈上高台，见萧彻神情专注似是未觉，便默默站到萧彻身边。 然而刚站定，她的手就被人握紧。萧彻略略抬头，看了眼气象：“昨日有人同朕说，会尽快适应身份，熟悉六局二十四司的事务。还以为今日会等来狂风暴雨，不想是格外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