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五更时分，大宋的都城汴京与其他城市一样，一片安静，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睡梦当中。偶有收摊晚的摊主正收拾摊子准备回去睡觉，更夫经过空旷的街道，连手中敲击的梆声都显得空旷而悠远。 汴京城开封府衙的大门紧闭，开封府衙门前的大街上由远至近“哒哒哒”驶来一辆马车，青篷小车，并不显眼招摇。马车行驶到开封府衙正门前缓缓停下，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跳下来。 马车缓缓驶去，那年轻人拎着行李站在街道上，看着自己面前不高大，却十分威严的建筑。 “下官林遥之见过府尹大人。” 本来寂静无人也无声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声问候，倒把新任开封府尹方晏如吓了一跳。 方晏如转过头来，赶忙扶起府丞林遥之。林遥之只微微客气了一下，便也起了身。 林遥之自然地接过方晏如的行李道：“大人怎的现在就到府衙了，这……叫下官也没怎么准备为大人接风洗尘，真是对不住大人……” 方晏如无所谓道：“罢了罢了，这都是身外之物，我亦本不讲究。何况，调任开封府尹，我的职责只是治城安民，并非吃喝玩乐，府丞莫要曲解了这意思。” 林遥之跟在身后点头哈腰应着“极是极是”，后背上早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方晏如道：“你今日也费心了，等到现在还不敢休息。这样吧，带我去后院安置好之后你也好好歇歇吧，今日天亮之后还有好些事情要忙活呢！” “是，大人！” “还有，以后私底下咱们也不必这么客气。我应该比你小几岁，以后私下叫我晏如就好了……” · 天已经大亮了，沈于归正背着一袋面粉、一小包酒曲和一小罐子牛乳。自己莫名其妙成为沈家姑娘，如今家徒四壁身无分文，无奈只好将自己不必再睡的一口薄棺赶在棺材铺天明打烊之前草草卖掉，换得半贯钱。思前想后了半天，沈于归决定将这半贯钱拿去买些面粉和牛乳，准备做些牛乳馒头开始自己在汴京城的第一桶金。 面粉和酒曲虽不贵，但汴京城的牛乳对于全身家当只有半贯钱的沈于归来说几乎算是天价。最后沈于归决定买下面粉和牛乳，回家做牛乳馒头。 在拖着自己的棺材去棺材铺售卖的时候沈于归就发现，汴京城市井繁华、人声鼎沸，确实处处都是商机。自己做个小本生意，若是经营得当，说不定食物和棉袄便都不用发愁了。 回到自己简陋的小房屋，沈于归三两下粗略将灶台边打扫干净，虽然房间十分破旧不堪，但好在炊具倒一应齐全一样不缺，这倒是个极好的开始。 沈于归前世是美食编辑，私下也能做得一桌好菜。沈于归拿冷水净了手，将面粉倒入碗中，再兑上一些凉水，开始和面。将面和至黏稠状时，沈于归小心翼翼揭开盖在牛乳罐子上的油纸，倒了一些牛乳进去，然后接着和面。 牛乳，就是牛奶。在蒸馒头时加入一些牛乳，可以使得蒸出锅的馒头更加香甜白嫩，远胜过一般的普通馒头。 兑上牛乳的面粉，揉成的面团果然十分香甜诱人。揉制好后，沈于归将面团放入碗中饧发，呆呆地坐在一边，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蒸馒头卖馒头应该不难，只是……待会儿顾客若是来买牛乳馒头，难不成直接用手拿着边走边吃？这样似乎也不太雅观吧…… 沈于归若有所思地看着碗里尚未发好的面团，悄悄捏紧口袋里仅剩的最后数十枚铜钱，走出去带上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面团已经饧发好了
，沈于归手中也捏着一沓油纸。 虽说纸张早已在汉朝就被发明出来，如今已经经过无数王朝更替时代变迁，但毕竟用来装东西的油纸于普通的字纸不一样，故而价格要更贵些。 手上这一沓油纸已经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如今自己所有的身家便是碗中那一团已经饧发好的面团。 把新买的油纸放到篓子里供售卖时备用，将已经饧发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一个的小团子，大致捏出四个棱角，将这些小团子们在锅里摆放整齐，盖上锅盖开始烧火。 屋外这具身体的旧主剩下的柴火还留有些许，大致将柴火折成适中长条，点燃灶膛，锅上便开始蒸馒头了。 约莫等了几分钟的时间，炉下灶膛内的火也慢慢熄灭，锅底的凉水也发出“咕噜噜”烧滚的声音。沈于归熄了火，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外加香气迎面扑来。沈于归本就又冷又饿，如今这馒头刚出锅时带来的热气倒使得自己身上暖和许多，闻着扑面而来的面香于馒头的牛乳香，沈于归恨不得一个人将这些馒头即刻就狼吞虎咽地全部吃掉。 沈于归只是拿起一个最边上的馒头，试吃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火候控制得当真是刚刚好，蒸出来的馒头又软又蓬松，除了面粉自带的朴实的清香，还有自己所添加的牛乳的醇香，一淡一浓两种香味萦绕在一起，迅速占满整个口腔，让人欲罢不能。 沈于归赶紧盖上了锅盖，生怕热气再多消散一丝一毫会带走馒头的美味。用厚厚的布将篓子上下左右全方位包裹严实，才小心翼翼并且十分快速地将锅里的馒头全部装入篓子里，油纸放在一边备用。沈于归尽可能多地裹好自己，背上背篓就上了街。 如今天光已是大亮，售卖早餐的基本都已经收摊。京城最为繁华的御街两旁的商铺依旧鳞次栉比，各商铺门前的小商贩也是排成一排，直从御街的这头排到了那头去。无数的新奇小玩意儿暴露在天光下，有吃的有玩的，这汴京城中的一条御街便已经如此，那整个汴京城该有多么繁华喧闹？ 沈于归背着背篓，迅速在御街与宣德街的交汇处找到了一块空地，放下背篓，准备如他人一样将自己的商品拿出来售卖。 手刚接触到温热的背篓，沈于归又迟疑了，如今正是寒冬，若是将馒头都摆放出来，岂不是瞬间就冷了，哪里还能卖得出去？若是不将自己的馒头摆放出来，又有谁知道自己是售卖馒头的呢？ 思来想去，周围的叫卖声却不绝于耳。沈于归看着自己周围那些吆喝得正起劲的小贩，心中一动，眼一闭脖一伸，直接亮了嗓子：“牛乳馒头——！” 沈于归这具身体的嗓子声音本就尖细，十分具有穿透力，加上刚才声音一下子没控制好，引得附近的商贩行人皆震惊地看着自己。 沈于归有些尴尬，只得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细声细气地问：“有人要买牛乳馒头吗？刚出锅的牛乳馒头，又暖和又香甜，可好吃呢！” 有一个老妇人听清了她叫卖的内容，自言自语道：“牛乳馒头，合着不就是馒头吗……馒头能有什么好吃的……” 沈于归见终于有一个人对自己的馒头有了兴趣，哪能就终于轻易放过？于是亲切地拉过老妇的手道：“阿姥，我家的馒头可不是一般的普通馒头，里面可是还有牛乳的醇香，您别看这偌大的汴京城，这牛乳馒头却独我这一家，保证好吃，您来试吃一个，若是不好吃，我不收您的钱便是了。”说着，十分讲究地从篓子旁边抽出一张油纸，手指极为灵巧地迅速将这一张油纸折成一个纸包的形状，隔着手从尚还热气腾腾的篓子里拿出一个牛乳馒头，递给那位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纸包，还未凑近鼻子牛乳的醇香就已经四溢开来，老妇人不自觉惊叫了一声道“好香”，刚咬下去第一口，细细咀嚼几下，十分满意地点头。 沈于归看见自己的馒头终于得到了顾客的肯定，而且还是第一天摆摊的第一位顾客，心中十分欣喜，连带着脸上也笑逐颜开，笑眯眯道：“阿姥，是不是好吃？我不会骗您的吧？” 那老妇人吃完整个馒头，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馒头怎么卖啊？” 沈于归接着笑眯眯道：“不贵阿姥，也就三文钱一个。” 老妇人吃惊道：“三文？一个馒头三文钱难倒还不贵？这大街上一个馒头也就一文钱，你卖三文，这简直抢钱啊！” 沈于归解释道：“阿姥，我家的馒头比别家不同，可是加了牛乳的。您想想，汴京城里光买牛乳都不只这个价呢。这汴京城哪里还能找到如我家一般好吃的馒头？再者，我装馒头可是用油纸装的，干净卫生还讲究，这三文一个馒头，实际算下来，是真不贵。” 老妇人黑着脸，却也耐心听完了沈于归的这一番解释。最终沉默良久道：“再给我包一个吧，我带回家给我那小孙子尝尝味道。” 沈于归正提心吊胆以为这位老妇人还要接着大吵大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再要一个”，当下心中高兴，又折了一个纸包给老妇人装了一个，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六文钱，十分和气道：“馒头您拿好，您慢走，注意脚下！” 送走了老妇人，沈于归拼命压制住不停向上翘起来的嘴角，攥紧放在口袋里的六文钱，人虽冷，但暖意却从心底慢慢升起来。 经过沈于归坚持不懈的叫卖，终于在日上中竿的之前，基本上卖完了背篓里的馒头，一共赚得45文钱。 日头已经当顶，人们陆续开始吃午饭，再没什么人来光顾自己的小馒头摊位，沈于归看着背篓里剩下的几个馒头，准备收工回家。 正收拾着，突然面前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身穿墨绿色常服，另一个则穿着宝蓝色常服。两人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颇有士人的诚孺文雅之气，只是背着手，在街上闲逛。 两人正快要走进身前，走在前头的那位墨绿色公子突然鼻子一嗅，立刻道：“好香的牛乳味道！” 沈于归听见这句话，默默在心里忍不住夸赞一句“好鼻子”，既然人家都嗅到气味了，沈于归想着那不如把最后几个馒头也给卖掉算了。 正准备开口，忽而想到如今的馒头早已经冷透了，再做买卖不仅口感不好，万一坏了自己一早上好不容易积累出来的口碑更是得不偿失。想到这里，便也只是默默收起背篓，准备回家歇息。 方晏如刚走到转角便嗅到一阵牛乳香，他与身后的林遥之四处寻找。如今日上正午，街边卖小吃的摊贩本就不多，看来看去，只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收拾这背篓，那若隐若现的牛乳香味仿佛就是从那背篓里传来。 方晏如对林遥之道：“遥之兄跟着我一早上探访民生暗访汴京，一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想必也是饿了吧？走走走，小弟请你吃东西！” 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如此热情，一口自称一个小弟，又说请自己吃东西，心中当真是又期待又害怕。上司请自己吃东西，碍于官场上的面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陪着上司吃饭，不仅尴尬，而且到时候结账的时候不能真稳如泰山等着上司结账吧？所以说来说去，上司还是拿着自己的钱做人情罢了。 林遥之苦笑一声，如今官场上贪污受贿查得严，想要捞些油水难如登天，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几个钱两，只怕这一顿饭
又要给吃没喽！ 林遥之苦笑着应了一声，谁知方晏如却领着自己朝着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走去，那里只有一个收拾背篓的姑娘，林遥之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沈于归正收拾着背篓，突然那俩年轻人已经行至面前，为首的年轻人有一说一，长得还真是俊俏。那年轻人开口道：“小娘子可卖什么吃食？我兄弟二人步行至此，腹中饥饿，特来找小娘子买些吃食。” 沈于归摆摆手道：“公子好鼻力！今晨我确实在卖牛乳馒头，只是如今只怕……不能再卖给公子了。” 年轻人道：“不知这是为何？” 沈于归道：“公子若是饥饿，这繁华御街上再往前走些便是大酒楼，何谈找不到吃食一说？只因如今这牛乳馒头已经冷了，口感不好，怕公子嫌弃，便算了。公子还是另觅他食吧！” 年轻人道：“奇了怪了，平日里那些商贩有客人上门时都抢着要做生意，甚至不惜坑蒙拐骗来赚钱盈利，如今你的吃食倒也不是质量不好，只不过口感不佳便如此，倒还是个良心的小商贩。” 沈于归只觉得腹中饥饿，并不想要与他多说，只想快些回家吃东西。 那年轻人霸气道：“你背篓里还有多少馒头，我全包了！” 沈于归震惊：“啊这，公子，这……” 年轻人道：“你只管卖就是了，若是不好吃我也不会找你麻烦，也不会在这汴京城中诋毁你的招牌，你只管放心卖给我就完了。” 沈于归思索半日，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用剩下的油纸包了一个大纸包，将背篓中剩下的馒头尽数裹入。 “公子，一共是15文。” 方晏如还没动作呢，林遥之早已眼疾手快掏出了钱，沈于归细心收好。 今天的生意算是圆满收工，下班回家！ 身后，两个年轻人看着沈于归远去的背影，墨绿色的年轻人道：“遥之兄，请您吃这颇有新意的牛乳馒头。” 林遥之颤颤巍巍接过自己花“巨款”买下的五个冷馒头，道：“大人，这馒头已经冷了……” 方晏如道：“那你觉得方才她准备将这些馒头带走干嘛呢？” 林遥之想了想道：“一般小本商贩最后卖不掉的都会自己吃掉，那位姑娘大约也是吧。” 方晏如道：“同样是官家的臣民，这些残羹冷饭，百姓们吃得，咱们做父母官的就也能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