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迟岚自然是要继续做的。迁慎卿与墨素的机锋在她这里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她吃的那些亏受到的恐吓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愿意与她做生意的世族更少了。宜春郡主那一茬虽然过去了，但她被前夫墨素训斥的事情流传了出去，那些上赶着巴结墨素的人家自然就不愿意同她来往了。 眼看银钱一天比一天不经用，迟岚少不得想法子多找些大户人家做生意。原先她还挑拣门户，如今也顾不上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赶紧多攒点银子才是正经。 放宽了门户之后她生意好做许多。有些人家虽然粗鄙，但架不住钱多，最爱学那些世家的穿戴打扮，卖东西给他们比卖给世家可容易得多。 其中尤以一个李姓大户家的夫人买得最多。这户人家是新皇登基后投机发家的，近来才迁到京城，看什么都新鲜。世家最不待见他们这样的人，虽则有钱，却比迟岚还受嫌弃。 这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妾们平时就处处模仿世家的做派，买东西也仿着世家来。迟岚山塘街铺子里的东西，卖给世家还得挑拣挑拣，卖给他们却是随便几样就能糊弄了。 李家光小妾就有十来个，莺莺燕燕的聒噪得很，可耐不住赚得多。对着财神爷谁脸色不好几分？迟岚便也时常去他家里走动。 “迟娘子来了。”管事嬷嬷见着她就笑容满面，热情地招呼她往里走。 迟岚默不作声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小锭银子，管事嬷嬷笑容更灿烂了。陈嬷嬷走在后面，捧着装满了首饰的妆匣。 李夫人和小妾们先前在迟岚这里选了好些宝石，托迟岚打些时下盛行的首饰，迟岚今日便是送这些首饰来的。 女人们一如往常般兴高采烈地试着首饰，叽叽喳喳地互相比看。迟岚一会儿夸夸这个，一会儿夸夸那个。她极会说话，这么多人夸下来就没一个重样的，说话又妥帖，各个都被她夸得心花怒放。 这时，李夫人突然邀她去旁边的厅里喝茶，迟岚也没多想，就跟着过去了。 “夫人怎地请我吃这样贵的茶？”迟岚抿了一口，发现是云雾茶，顿时心里一突，忙问李夫人。 她来了好几回，李夫人还是头一回用这么好的茶招待她。事出异常必有妖，只怕李夫人要开口同她说不大好办的事情。 李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立即笑着道：“就知道妹妹你是个爽利人，我也直说了吧。我家老爷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素爱美人，上回见了你的面就一直茶不思饭不想，求着我向妹妹你提亲。我托人打听过，妹妹如今尚无亲事，长辈也不在京中，索性直接问问妹妹你愿意不愿意。” 说起这件事，迟岚倒还有些印象。她平素直接从侧门进后院，不大与男主人们打照面，只是难免还是会有遇到的时候。上回李夫人与小妾们在小花园里招待她，恰逢李老爷去小花园溜达，她便行了个礼，连头也没怎么抬。 迟岚素来避忌这种事，就怕叫人传出她勾搭谁的话来，谁知还是叫人记挂上了。 李老爷快五十了，却纳了一堆年纪轻轻的小妾，旁人只以为他是好美色，迟岚却知道这种快到知天命之年的老爷们多半是听信了那种采阴补阳的说法，想延年益寿罢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把算盘打到她头上，这可就令人不快了。不仅想让她做妾，甚至直接和她说要她做妾，呸！他们也配？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可能要辜负您的心意了。”迟岚笑道：“也不知她们看得如何了，我出去瞧瞧。” 话说得这么明白，李夫人也没
再说话，只捧起了茶碗，道：“瞧你这话说得，分明是我家老爷没那个福分。且不管他，这茶却是好茶，迟娘子吃完再走吧。” 迟岚原是怕她纠缠，见她这么明事理，再推拒就不妥了。于是与李夫人说着别的话，将那碗茶饮尽了。 放下茶碗，迟岚便起身要出去，只是这一站起来便觉不对劲。头突然有些晕，身上也发起热来，手脚还有些发软。 再一看李夫人，只见她正盯着自己。 她在市井间混了这几年，当下便怀疑自己着了道了。迟岚双手撑在桌沿，勉力笑道：“我后头约了别人，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今日且先告辞，下回再来拜访您。” 言罢，她收回手，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发飘。 李夫人追过来搀住她，关切地问：“迟娘子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大好，不如去里面歇一歇，等好些了再走。”话说得像是询问她的意思，手上却使劲，要将她往里间拽。 里间门口有一角衣袍闪过，那颜色和料子，一看便是富贵老爷们穿的。 迟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眼下浑身发软，哪里有力气挣得开？她伸出手去，摸索到桌上的茶碗，直接往地上一挥。 茶碗碎裂的响声吓到了李夫人，她一怔，手上松了片刻。迟岚便趁机挣脱出来，又扶住了桌子，以免跌倒在地。 “我没事，方才起身起猛了，头有些发晕罢了。李夫人，我确实还约了人，着急着呢。”迟岚笑道：“我约了墨少师——对了，我还没同夫人说过他，墨少师是我先前的夫婿，如今在给太子做老师呢——今日他邀我去他府里有事相商，我同他说好了离了你家就要过去，想来接我的车夫也快到了。他的事情我可不敢耽搁，怕他训斥，这就得走了。” 她与陈嬷嬷两个弱女子，人数和力气都远比不过他们，若是硬来必然要吃亏。幸得还有墨素可以搬出来挡一挡。 怕话说得狠了逼得他们一不做二不休，迟岚只当没发现他们的腌臜打算，说话依旧软软的，只提醒他们，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李家初到京城，到底人生地不熟。尽管怀疑太子少师的前妻如何做了低贱的商户，且若是两人关系好，又何至于成了前妻？但到底是怕少师府当真有车马来接，李夫人当下便萌生了退意。 瞧着迟岚神色如常，丝毫不知情的模样，李夫人偷偷往里面瞧了一眼，见里面没人出来，只好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留娘子了。娘子快去吧，莫要耽误了贵人的事情。” 说罢，她热情地搀着迟岚往外走：“啊呀，迟娘子怎地不早与我说。你先前的夫婿是这样的贵人，我初来乍到的，竟丝毫不知。想来娘子从前也是养尊处优，这些时日若有得罪之处，娘子可千万莫怪啊。” “夫人说哪里的话。我实话同您说，哪儿也不如到您这儿舒坦，各个都是和气人……”迟岚应付着，出了门去。 见到陈嬷嬷，不等李夫人开口，迟岚便道：“陈嬷嬷，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外头等着，免得贵人好等。” 她这一开口，又引起了李夫人的疑心。若是当人有人要来接她，也该是陈嬷嬷这个做奴婢的提醒迟娘子，而不该是迟娘子提醒陈嬷嬷。 李夫人看向陈嬷嬷，搀着迟岚的手上便是一紧。 迟岚察觉到了她的用力。方才就怕李夫人怀疑，才故意只说是贵人，而没有说是哪位贵人。不想她是这般伶俐的人，心下便是一凉。与墨素有约自然是她随口胡诌的，陈嬷嬷并不知情，眼下若是陈嬷嬷说出不合适的话来，今日多半还要吃亏。
这满院子可都是他们家的人。 只见陈嬷嬷“哎呀”一声，一脸惭色地对迟岚道：“我光顾着给娘子们说这些首饰呢，险些误了少师府的事。幸得娘子提醒，否则耽搁了墨少师的事，只怕要牵累娘子了。” 她半分犹豫也没有就接上了迟岚的话，神色也不似作伪。 迟岚心下一松，只觉李夫人的手也松开了。她忙走到陈嬷嬷身边，对陈嬷嬷说道：“还等什么，赶紧收了东西走吧。” 说完又转身对李夫人告辞。 李夫人一直盯着主仆两个，并没发现什么异状，只好叫人送她们到门上。 李夫人家的宅子买在一处热闹的地段，出了门便是街面，人来人往的，也不怕他们再做什么手脚。 直到此时，迟岚才身子一软，喘着气靠在陈嬷嬷身上，低声道：“快……去墨少师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