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我就被杨公子用个小树枝子戳醒。 “干什么呀，讨厌！”我翻了个身，香儿晚上睡觉很不老实，让我总是睡不好。 “起来嘛，我们去看狐狸嫁女儿。” “谁家大清早嫁女儿……” “狐狸，狐狸嫁女儿。我们早点去，正好能赶上。” 我坐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认真打量他：“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你陪我去，我帮你找那个老鼠精的心上人。”他玩弄着长长的发带，愉快的说。 “好吧，一言为定。” “狐狸家到底还有多远呐？”我已经记不清第几次问他，我们从天蒙蒙亮一直走到下午，从城中走到深山，我又热又累，快走哭了。 “马上到啦！”他神采奕奕，没有一丝疲态。 “你每次都这么说，若是到时你找不到小姿姑娘的王公子，我一定杀了你。”我嘟嘟囔囔的说。 谁想到话音刚落，大晴的天居然下起雨来。 我有点儿发怔，听师父说：山中太阳雨，狐狸王嫁女。难道会是真的吗？ “来啦来啦。”杨公子轻轻笑着说。 一阵若有若无的锣鼓声，一群模模糊糊的送亲队，我看不清楚，只觉得似乎一下子堕入了梦中。 杨公子捧起我的脸，他长得实在好看，我有些害羞，想推开他，但身体想中了蛊惑般无法动弹。 他轻轻向我吹了口气，我忽然觉得这寂静山中霎那间热闹起来。仿佛包围我的一层无形的浓雾一下子消散了，这个世界忽然清晰起来。 前面敲锣打鼓的可不就是个长长的狐狸送亲队，他们抬着轿子，唱着歌，开开心心的沿着山路前行。 我目瞪口呆，杨公子拉起我的手，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这队伍后面可不只我们两个，有抬着贺礼的浣熊精，提着酒坛的兔子精，扭着腰的蛇精，抬着猪的灰狼精等等等等。它们与办喜事人类没什么分别，欢天喜地说说笑笑。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妖怪，不免害怕起来，下意识抓紧了杨公子的手臂，却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杨公子是不是把我当成了贺礼，待会儿它们开宴，吃的就是我…… 到了那婚宴现场，几只化成人形的狐狸招待大家坐在地上的席子上，那每张席子都能坐个三五人，席上都放有小桌，桌上摆着果盘，果盘中放着瓜果点心。千妖百鬼喧闹的入座，高的矮的，吃肉的吃素的，长得像人的不像人的，这山间转眼成了妖魔鬼怪的集会。我缩在杨公子身后，生怕哪个妖怪注意到我。 “哎呀！杨大人，真是贵客，您能来真是太赏光了！家父一定会很高兴的，”一只美丽红狐狸精袅袅娜娜的向杨公子行礼，她耳朵尖尖的，吊起来的眼角像是总带有一丝媚气的微笑，她说话的时候，红色的大尾巴像火焰一样摇来摆去，“咦？这位姑娘是？” 我心中咯噔一声，冷汗直冒，心想：完啦，这下叫这个蛇精给卖啦。 “她呀，这是我未婚妻呦～”杨公子笑眯眯的拍了拍我说。 我狐疑的瞄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未婚妻总好过祭品、贺礼、晚饭…… “唉，真可惜，我们正想为小弟谋个好妻子……啊！是我失礼了。”那红狐狸细声细气的说完，依依行了一礼。 “无妨，红玉姑娘，这是贺礼。”杨公子从怀中取出个酒瓶大小的瓷瓶子，递给红狐狸。 那个红玉姑娘如获
至宝般小心翼翼的收下，道声谢便去招呼别人了。 “原来如此。我可不想嫁给狐狸，多谢啦。”我笑哈哈的道，既然杨公子说我是他未婚妻，想来不会让其他妖鬼吃了我去，这让我安心不少。能看看这热闹，我瞬间就高兴起来。 他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山精野怪们纷纷入座，说来也怪，这些精怪见了杨公子，无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我心中疑惑，难不成这蛇妖修行甚深…… 狐狸们抬出了老狐王，我伸长脖子，想看看这老狐王究竟是个什么样。 “咳咳……非常感谢各位朋友来参加小女的婚礼，咳咳……敝舍简陋，咳咳……还望大家多多担待。” 那老狐王一把白胡子，骨瘦如柴，弯腰驼背，手里攥着个翠绿竹杖，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宾客。我看他老眼昏花，实在怀疑他能不能看清楚…… 那只刚刚招呼我们的漂亮狐狸，悄悄在老狐王耳边说着什么，还用手轻轻指指杨公子。 “啊？你说啥？”那老狐王伸长耳朵，大声问。 那红玉姑娘脸微微一红，口齿清楚又说了一遍，这下连我都听见了，她说：“父王，杨大人和他未婚妻子也来了。” 我听了有点儿尴尬，杨公子倒是心安理得的继续摇着扇子。 “啊？你大点声？”那老狐王大声问，几乎就是在吼了。 “杨大人来啦！杨大人呐！”红玉姑娘扯着嗓子尖声喊道。 “什么人？” “杨！杨大人！” “羊？宰了好了！是烧是烤你们做主吧！” 宾客们都忍俊不禁，我乐不可支，杨公子大度的挥挥手，“算啦，继续吧。” “真奇怪，妖怪成亲，为什么要化个人形呢……” 我喃喃自语道，本以为参加妖怪的喜事，能看见些有趣的习俗，没想到跟人类没什么分别，倒让我有些失望。 “现在的妖界，最时兴办个人类婚礼，兴许长安人以后，也会流行起办番邦婚礼呢。”杨公子摇摇折扇，悠悠说道。 新娘蒙着盖头看不见容貌，新郎倒是长得周正，端端正正的叩头行礼。 “这就对啦，还是狐族联姻的好……我说杨大人，你怎么给自己找了个人类妻子？”我们旁边席子上的一个老狐婆说道。 “咦？您之前不是也总给自己找人类丈夫吗？”杨公子笑呵呵的说。 “哎呀，人类男子体贴，老身年轻时候甚是动心。” 我奇道：“人妖殊途，可以相互通婚吗？” 那老狐婆掩嘴一笑，眼睛眯起来，我想这狐婆年轻时一定也是风情万种。 “你看那红玉姑娘，几年前和一个书生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可不就成婚了……” “哎？原来红玉姑娘的丈夫是人类？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哎呀呀，人类毕竟短命些，大概二百年，就往生去了。” 听了这老狐婆的话我不禁疑窦丛生，人类怎么可能活二百年呢，而且她刚刚还说是几年前成婚，怎么又变成二百年……难道是这老狐婆活了几千年，两百年对她来说不过几年而已…… “那红玉姑娘的夫君贵姓？”杨公子忽然插嘴道。 “我记得好像姓王，还是姓黄……” 姓王的书生？难不成是…… 我呆呆的看着杨公子，说起来，小
姿姑娘并没有告诉我王书生究竟几年前失踪，她那时还不能化形，甚至不会人语，那……那……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待到礼成，新娘新郎送入洞房，众妖开宴，我见端上来的净是些蠕虫，蚂蚱，生肉之类，不由恶心，只捡了个桃子吃。杨公子也随手同我捡了个桃子。 这些千妖百鬼吃相可就吓人了，高兴起来也不管什么人形不人形了，黑熊精血盆大口一张，直接将那成盆的生肉倒进嘴里。一只鸟头人身的妖怪像小鸡啄米般叨啄一盘蠕虫，弄的汁液飞溅。两只狼精正互相搭着膀子唱歌，唱着唱着不小心露出本相，狼嚎起来。 看见这些，我真想回家…… 几只红狐正拿着酒壶四处斟酒，说来也怪，那酒壶就像倒不空一样，我连忙叫住红玉姑娘。她温柔笑笑，坐在我身边为我斟酒，我结结巴巴的问：“红玉姑娘，那个……那个……你有没有嫁过一个姓王的书生，他叫王景亮。” 红玉姑娘点点头，道：“先夫正是。” “那……那……” 她见我语无伦次，微微笑道：“先夫五百年前路过此处，摔断了腿，被我所救，后来我们两情相悦，便成了亲。” 原来竟是这样，原来已经五百年，他已经往生，不再是王景亮，所以他不在黄泉，也不算尚在人间。 王书生并不在意人妖殊途，他甚至愿意为了妻子不再回到人间，可他明明先遇见小姿姑娘，小姿姑娘那时还不会化形，若是再晚五百年……也许他也能和小姿姑娘成就一番好姻缘……这么说来小姿姑娘已经等他五百年了…… 红玉姑娘见我若有所思，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夫在人间应当已无亲属，姑娘何以打听先夫的事？” 话音未落，几只肉团子般的小狐狸跑来，一只跑的快的小团子一下子扑在红玉怀里，撒着娇道：“娘亲！” 另外几只小红狐狸围着红玉跑来跑去，争着想让红玉抱。这些小狐狸红艳艳的，黑色的小爪子一刻不肯消停，肉肉的小肚子尚不像其他成年狐般袅娜多姿。 我身边的一只最小，软软的像个小狗崽，大大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用小爪子轻轻碰碰我，那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强忍住将它抱在怀里的欲望。 红玉哄哄这些小狐狸，抱歉的说：“这些是我和先夫的孩子，有的才刚会说人语，不懂事，让姑娘见笑了。” 原来他们生了这么多孩子，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或许不管王书生先遇见谁，他都会深深的爱上红玉姑娘。 “他们都很可爱……我能抱抱吗？” 不待红玉回答，那只最小的小狐狸一跃跳进我怀里，它还不会人语，只是一边蹭我一边哼哼，有这样多小肉团子似的小家伙，想来王书生一定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吧。 “姑娘尝尝我们的酒，狐仙酒能延年益寿呢” 我连忙摆摆手：“我不善饮酒……” “王公子活了两百年呦！”杨公子忽然挨近我的耳边，轻轻的说。 两百年！ 我陡然来了精神，这一小杯算什么！ 我立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姑娘好酒量。”那红玉姑娘一边赞我，一边又给我满上一杯。 可惜后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这酒醇香甘洌，就是有点上头…… 恍惚好像和红玉姑娘划了拳，跟狼妖一起唱了歌，又混在一群妖魔鬼怪里胡乱跳了舞。又好像听见那个老狐王大声说：“这姑娘真是开朗！”有一只
很漂亮的男狐妖跟我说话，我揪住了他的耳朵。再后来就是被杨公子搂在怀里，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清净之气，我忍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口使劲闻了闻。 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原来我已经在家里了，依稀似乎记得是杨公子抱我回来的。他躺在我身侧，还在睡着，我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他长得真好看，身上的气息也好闻，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他。 如果他不是蛇妖就好了。 我蹑手蹑脚的起身，我知道了王书生的去向，是时候去给小姿姑娘一个交代了。 他已度过了平安幸福的一生，在家人身边终老。 告诉她这些，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