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挥退了婢女，一个人走进了内室。这里是她日常更衣处，四面无窗，放落门帘之后，便无受人窥视之虞。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只乌木小匣，扳动几下，咔嚓一声打开。匣中的青紫衬缎上，卧着一张脸谱也似的奇妙面具。 那面具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雕成，打磨得异常光滑，美丽的木纹外彷佛上了层雾润润的精制蜂蜡，从润泽之中透出清晰细致的肌理，面具上雕刻着一朵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 王蓁忆起了那一天，她随被官家召回京的元度刚在御赐的府第安顿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品味着重回爹爹曾位极人臣也曾黯然离开地方的复杂心绪。突兀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王夫人可是想起了令尊王荆公？” 王蓁悚然一惊，转向声音来处，却见不知何时，一个身量颇高，戴着个雕刻满梅花面具的女子立于阴影之中。她强自镇定，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面具上的眼洞里射出两道凛冽精芒，“我们是花神，一群致力于改变这对女子不公世道的人。而我来此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王夫人。” 王蓁一怔，随即神情恢复平静，沉声道：“改变世道！好大的口气！我又何为要加入你们改变这世道？” “呵，幼时就说过‘恨不生为男儿身’的王夫人怕是最渴望改变这世道的女子了。这样吧，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有个消息免费奉送，官家已经决定任命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作为独相主持恢复新法，曾布很可能任枢密使，至于您家老爷只剩尚书左右丞的位置了。” 王蓁面色一凛，被对方竟然能知道这样的机密消息所震惊，宫中女官里必定有她们的人，甚至可能是六尚之一。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搭上这样的势力，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没有什么坏处，何况即使只是一点点能改变世道也是好的。 “好，我加入。” “梅花”打开一个盒子把其中的面具展示给王蓁。“我们以十二月花神为称号，这是剩下的四张，你可以从里面挑选一张面具。” 王蓁扫了一眼，拿出了一张“山茶花”面具。 之后对方告诉她每月初一将在不同的地点组织聚会，成员之间戴着面具以花神为号，交流情报消息，彼此帮助，互相委托，最终目的是提升女子的地位。 今天是三月初一，她第一次参加聚会的日子，王蓁拿起山茶花面具，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则是兴奋，那些女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希望不会令她失望。 巳时将至，王蓁来到上清宫，以解签问道之名寻到静逸真人处，戴上面具沿着暗道被静逸真人引领至一处烛光幽微的密室。 莹莹光晕映照下，围着一张石制圆桌已经坐了六个人，除了坐在正位邀请自己加入的梅花面具外，其余五人分别是杏花、桃花、牡丹、芙蓉、水仙。 梅花主动起身，介绍道：“我们的新成员，山茶。”其余人对王蓁点头致意算作打招呼。 王蓁观察着花神会的成员们，试图通过衣物饰品等细节了解她们。“梅花”的身高不逊于一般男子，上身茜色窄袖褙子下穿褐色长裤，越发衬得她英姿飒爽，挺拔洒脱。 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应该是个厉害的高手，从面具后发出的声音低沉变形，但依然能听出她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梅花”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犀利的眼神投来，王蓁瞳孔微缩，微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继续打量其余成员。 “杏花”，湖蓝色交领襦裙，天水碧披帛，料子皆用的是寸锦寸金的江南云锦，累丝镶红宝石金凤簪，赤金缠东珠耳坠，非富即贵，
富的可能更大一些。从衣服首饰的颜色和款式看，大概是跟自己年纪相当的掌家夫人。 刚一偏向“桃花”，一阵清媚幽香袅袅袭人，她一身藕荷色褙子、翠色绣绫抹胸，个头不高，身段完美，懒梳髻斜插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纤细的皓腕上佩着一只羊脂玉镯，肤质竟比镯子还要腻润。光是气韵身材便望之令人目眩神驰。 “牡丹”，一身靛蓝色圆领窄袖袍，丝娟包髻，周身上下浑无首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就有股肃然端凝不可侵犯的气场，与王蓁曾在宫中见过的高阶女官极为相似，非是在内廷十年以上磨砺不出。 “芙蓉”，坐姿慵懒随意，云鬟髻上珠翠琳琅，穿着跟“桃花”相似，缃色褙子，酡颜抹胸，明显更年轻活泼一些。王蓁觉得她很可能是个“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的歌妓魁首。 “水仙”，石青色窄袖圆领袍，锦缎围腰束出玉牙儿版似的窄劲腰身，周身也没有任何首饰，精干利落，刚健婀娜。应该也是个年轻的武林高手。 花神会的成员果然都不是那么简单，仅初步判断就包括了女官、巨贾、歌姬、侠客等来自各个阶层的女子，王蓁收回视线，感到安心不少。 见王蓁打量完与会者，“梅花”清了清嗓子，示意正式开始：“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聚会，首先让我们欢迎新成员“山茶”的加入，现在包括远在江南的‘莲花’、 ‘玉簪花’外，十二花神聚齐九位，花神会越发的成长壮大，离我们的目标也不再遥远。” 王蓁心道：“不知江南的‘莲花’和‘玉簪花’又是什么样的奇女子，不过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江湖草莽，迟早有一天能见到这两人。” 只听“梅花”继续道：“乐天居士有诗云‘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们上次聚会离开前我曾问过大家你们觉得该如何提升女子的地位权利改变这样的世道，今天诸位可以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提出建议，我们一起讨论可行性。” 话音刚落，“水仙”便迫不及待地举手发言，“这世道女子一生下来便低男子一等，再聪慧孝顺的女儿，也比不过顽劣不堪的儿子。男子可以出将入相，女子只能于家中做个贤妻良母，必须容忍丈夫的沾花惹草不能有丝毫怨言不满。我认为要想改变世道除非能再出一个则天女皇。” 王蓁眼神闪烁，虽然早知道与会的女子都是离经叛道之人，不过她还是没料到第一个发言者就直接说欲出第二个则天女皇的言论。 “牡丹”似感好笑，轻呵一声。“水仙”盯向她，“‘牡丹’是有什么不同看法吗？直说便是。” “牡丹”悠然道：“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本朝最接近则天女皇的就要属真宗章献皇后了。然而章献皇后最终也未能称帝，其中原因一句话便可概括，即文潞公之言‘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本朝吸取唐及五代教训，严格限制武将、外戚、宦官、宗室的权利，形成了文官一家独大的局面，要想治理天下离不开文官的支持认同，这就使得儒家占据了绝对话语权，完全扼杀了一个女皇出现的可能。” “再加上女皇必定依仗外戚，外戚以权谋私，搞得天下乌烟瘴气。女主之位则所抢夺儿孙甚至屠戮骨肉至亲得来，有违天伦，所以最具才干之女主，必是天下最不慈之母。除非有女子能在乱世之中重新平定天下，携此不世之功方有可能称帝。” “水仙”不服道：“既然出不了女皇，那你倒是说说有何办法提高女子地位？” “牡丹”低叹道：“我曾思索究竟是什么在阻挡束缚女子，最终我得出的结论是只要这构筑这
世间规则的基石不变女子就无法获得平等的权利和地位。” 王蓁从“牡丹”的话语力听出了深藏其中的绝望无力，她也不由情绪一黯，莫非她们再怎样挣扎努力也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吗？ 眼见气氛瞬间陷入凝固，作为聚会的发起者，“梅花”轻敲桌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后，开口道：“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女子在体力上确实不如男子，在战场、朝堂、田间等各个方面即使没有女子参与仅靠男子也差不多够了。” “但是若是光凭男子之力不够了呢？若是大量男子去征战，需要女子承担劳动耕作之职呢！若是出现一种纺织机需要大量女子来做工才能赚更多钱财呢！若是官家需要对他忠心耿耿的女子作为官吏推行新法呢！” “梅花”所说的正是通过工业革命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大大的提升了人类社会的物质生产能力，在这个物质基础上，才会有女性地位和权利的提高。 而如果没有这个物质基础，没有女性逐步深入的参与社会劳动，从而脱离家庭奴隶这种状态的话，那么女性的解放是遥不可及的。只有男女要负担同样的社会责任和同等的社会劳动。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男女平等。 她深知任何权益的获得，都不会是靠几个人的努力能办到的。但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超越时代的人，她虽然没什么系统或是一个港口的物资可以极大的改变提升现有的社会生产力，可她依然可以团结那些不甘不服的奇女子，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这一天提早到来。 “梅花”的说法有如醍醐灌顶，让在坐的每个人都生出茅塞顿开之感，无不陷入沉思之中。 许久，“杏花”低咳一声道：“那么我这里正好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更多女子获得工作和钱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