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说：“你儿子应该有十来岁了吧？叫什么名字？” “十一岁，叫阿牛”，他笑：“他母亲取的，说好养活！” 入塞以后，卫青很少看到他笑，他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卫青笑说：“我有一个外甥叫去病，也是为了好养活！” 他还记得这个名字是三姐给取的，二姐嫌名字难听不同意，三姐坚持要取，气得二姐说她要敢取这名，这孩子她就不要了。三姐果断把孩子抱走，没过多久二姐又把孩子抱回来了，说三姐想白捡一儿子门都没有，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想起这些，卫青也笑了起来。 赵卓说：“你不怕我是奸细，故意引你们去他们的圈套？” “你如果是奸细，就不会来跟我说这些话了！”卫青默了一会儿，把土埙递给他：“如果我回不去了，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给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死而无憾，让他们不要难过，来世我们还做一家人！” 赵卓怔了许久：“要不……” “阿卓，我们绝不能后退！”卫青异常坚定，他若后退，边境那些百姓谁来守护？他们残存的意志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了，他不想后退，也不能后退！ “你本身是匈奴人，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就跑吧，以你的本事，应该可以逃走的……” 赵卓无奈接过土埙，他不知道他的指引是对是错，可不管接下来怎么样，他都不会让他死。 二人在沙地上躺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将这绝美的星河刻进脑海，才入账休息，能来这世上走一遭，便是死，也无憾了！ 翌日，天一亮便整军开拔，他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加快速度，争取在两日内赶到龙城，这样大家才不至于饿肚子。 然而，实际的情况比卫青想的还要糟糕。长途行军，将士们体能消耗得快，才到第二天中午，许多将士们的口粮就见底了，情绪又开始躁动。 公孙贺再次提出原路返回：“这样下去，即使到了龙城，将士们也是个死，现在返回，或许还有活路！” 卫青说：“不能回。” “那人根本就是引我们上当的奸细！”公孙贺愤怒：“即便到了龙城又如何，咱们能打得过他们么？” “要回你自己回！”卫青无动于衷。 公孙贺气得咬牙，要不是看在他官大一级，又是自己小舅子的份上，他真的很想揍他，他凑近了：“你想了想身后这一万的将士，他们的命也是命！” 卫青当真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确实让人心疼，他回头说：“身为将士注定要马革裹尸，如果怕死，就不应该来！” “传令下去，谁敢再提撤退，立刻军法处置，敢当逃兵者，立斩不赦！” 公孙贺说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霸道，蛮不讲理，甚至还有点冷血，他心疼他，也心疼自己，更心疼身后的将士，可他无能为力，只能愤然退去！ 见公孙贺离开，老钱和赵卓上前，这次是赵卓说：“我们的方向没错，最多再有一两日便能到，接下来行军必须谨慎，我们的目标是龙城，绝不能惊动匈奴王庭！” 卫青心里有数，龙城守军再怎么多，战斗力也不及王庭，王庭是单于驻地，那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未免引来单于驻军，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向阿卓打听过，此时并非匈奴祭祀的季节，即便有重兵，也不会超过五万，那里离王庭近，长年太平无事，不会闲置太多兵力。 五万而已，若是偷袭
，打他个出其不意，未必不能取胜！ 公孙贺再怎么跟卫青生气，也不会公然拖他的后腿，传达了军令，他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将士：“省着点吃，留着肚子去龙城，那里有肉吃！” 将士们被逗笑，分了粮食，抱怨也少了。 复行半日，远处山林若隐若现，卫青派出斥候前去侦查打探，放慢行军速度，将士们隐隐看到希望，激情澎湃，夜里停军修整时，连做梦都在吃肉。 次日天刚蒙蒙亮，派出的斥候来报，前方有匈奴人驻扎，因为是夜里侦查，尚不能确定人数。 卫青不敢耽搁，当即整军出发，天亮抵达龙城附近，不敢冒进，驻扎在三十里外，复派斥候打探虚实。 公孙贺给将士们打气：“肚子饿不饿？” 将士们纷纷点头说饿！ “龙城里面有吃的，有数不尽的牛羊肉！”公孙贺又问：“他们抢了我们那么多东西，我们要不要抢他们的？” “要！”将士们异口同声地喊！ “好！”公孙贺笑道：“那待会儿就看你们的了！” 将士们都说要大干一场，报仇雪恨。 约莫半个时辰，斥候再报，此地驻守的匈奴人不多，大约有一千多人。 不是说五万吗？ 卫青愣了好一会，看向赵卓。 赵卓摇头，老钱兴奋地说这是大好时机。 卫青恐其有诈，又派另一个斥候查探，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 他仔细想了想，让公孙贺带着李息及五千骑兵在城外驻守接应，防止有埋伏。自己领着张达以及剩下的五千骑兵率先进攻龙城。 这是一群饿坏了的猛兽，一口气冲进龙城驻地，见人就砍，一时间尘土飞扬，杀声四起。 匈奴人始料未及，仓皇应对，还来不及上马，大刀就飞过来，弩箭齐发，人和马都成了筛子，上了马的也被前后夹击的兵刃砍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凶猛异常，他们应对不及，四散溃逃。 驻守城外的公孙贺和李息看匈奴人像老鼠一样往外逃窜，不像有埋伏的样子，立刻领兵围上去，又是一阵狂砍，前后两番强攻，匈奴人顿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多时便横尸满地，血流成河。 砍了不到半个时辰，城中的匈奴人几乎全被歼灭，只有少数人往北边逃走了。清点完战场，汉军抓了几个俘虏，斩虏千人，首战告捷，众将士情绪高涨，欢呼不已。 “娘的，老子还没过隐呢！”张达把含在嘴里的草根吐掉：“将军，这群人这么不经砍，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打到王庭去，掀了他们老巢如何？” 卫青从俘虏的口中得知，龙城守军是都被单于临时调走了，至于调往何处尚不清楚。他们的目标是龙城，不是单于王庭，眼下并不是进攻王庭的时候，他思虑再三，下令整军撤退。 龙城是祭祀之地，这里有丰盛的美酒和烤肉，将士们饱餐一顿后，庖厨将剩下的牛羊肉烘成肉干，给将士们当做干粮，修整了半日，将士们将剩余的东西全部销毁，全军连夜撤出龙城。 …… 雨后长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龙城大捷，天子召令文武百官亲往城门迎接汉军凯旋，百姓们也为汉军的胜利喝彩，自发地往城门涌去，要一睹汉军风采，一时间八街九陌，熙来攘往，热闹不绝。 众人正摩肩接踵地议论着汉军的首次大胜，忽听长街深处有哒哒的马
蹄声，紧接着有人大喊“快让开”，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立刻变得杂乱无章，众人纷纷退避三舍，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随着马蹄声的逼近，一青衣少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面目严肃冷峻，脊背微弓，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挥舞长鞭，干脆利落的鞭子落在马屁股上噼啪作响，骏马一声长鸣，一阵风似的飞过，随后便是众人嘈杂的鄙夷和谩骂。 少年不理睬旁人的指点，仍是纵马狂奔，前方有商户闪避不及，货摊都叫他给掀翻了，路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向两侧退让，康庄大道越来越窄，直至一名稚童横亘在路中间，彻底中断。 稚童吓得大哭，不知避让，路旁不断有人高喊快停下，亦有女子尖锐刺耳的哭喊声，少年无视，仍是一往无前。 眼见马蹄要将那稚童碾碎，一身负背篓的少女从旁窜出将稚童扑倒，紧紧护在身下。少年视若不见，毫不减速，待障碍物逼近，他一提缰绳，长鞭一抽，那马扬起前蹄，飞跃跨过，徒留一个马屁股供身后的人眺望瞻仰。 一场虚惊过后，少女扶起稚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将其送回母亲身边，问道：“这人是谁啊？” 旁边的人道：“他可是皇帝的新宠、卫将军的亲外甥霍去病，没被他踩死，算你们命大！” 少女秀眉轻蹙，稚童的母亲感激涕零，几欲跪下，被她拦下，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淡然离去。 霍去病一路飞奔至城门，正好赶上卫青的大军进城，冷峻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丝笑色，立刻下马跑到卫青的马前行了一个军礼：“霍去病前来迎接车骑将军，恭祝车骑将军凯旋！” 卫青微笑示意他骑马跟上，问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 霍去病道：“姨母在昭阳殿设宴，说要给你庆功，舅父让大家都去宫里等，我等不及，所以先过来了。” “你姨母出来了？”卫青惊讶。 “你走的那天他就出来了。” “怎么样？她还好吗？” 霍去病点点头：“好是好，就是不怎么开心，也不肯见陛下。” 卫青低头沉默，心知他的姐姐还没转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