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在山洞碰头，分别备好了制药所用工具和药材。 小豆苗拉着她进洞里，道：“晚姐，你瞧。” 俞唱晚见洞中多了一张简陋的木桌，看起来不大牢靠，但比她一直弯腰做事要好太多，当即跟小豆苗道了谢。 后者红着脸摆摆手。 “来，帮我把那些笨重家伙什儿拿出来，姐姐给你好好开开眼界。” 小豆苗登时眉开眼笑，将背篓里的杂草拨开，取出倒扣的铁锅，下面竟藏着各式各样的陶瓷器皿，“晚姐，你怎么还带了碗、笔洗？这个像茶杯，但又有个豁口。还有这个，圆不拉几的是花瓶么，它能做什么？” “自然是用来制药。都是家中一本医书上画着的，没有名字。” 这本医书便是记载寒食散方子的麒麟书册——这个名儿是俞唱晚自己取的。 麒麟书册并非严谨的医书，而该是一本整理后的笔记。它里面记载了许多针对疑难杂症的药方，或古书上留下的方子，以及罕见药材的图描，并且还配有作者的注解。书册最后则是画了今日俞唱晚拿来的器皿，琳琅满目。 此外，还有各种器皿的使用搭配组合，以及其用于配药、制药的作用也注释得很详细。 不难看出，此书的作者是想将他毕生所学、所闻和独创的东西传承下去。 俞唱晚学制成药丸时需要用到这些陶瓷器皿，便忍痛花了二两银子在县城瓷器铺子里定制了一套。只是她穷，好些能用碗、杯子代替的她就没做，否则全套做下来，非得用一个屋子来摆不可。 好在钱没白花，当她能熟练运用这些器皿制药、配药后，发现当真事半功倍，这也是为何俞良生和周氏没阻止她的原因。 小豆苗啧了声，“都说周姨的父亲是个赤脚郎中，我瞧着他老人家指不定是宫里的御医呢，这些东西咱们哪儿见过？还有你看的医书，上面那么多方子，我总觉得比陈大夫的还高明。” 俞唱晚微哂，只当他是拍马屁。不过她也怀疑过自己外祖家可能不是赤脚大夫，说不定真是岐黄世家。她自小看的麒麟书册、药典、药经都是母亲的陪嫁之物。 周氏不会岐黄之术，但知道简单的医理，也识得很多药，很懂药材的栽种采摘，能教的都教给了女儿。 不仅如此，周氏一手小楷极是漂亮，诗词典故信手拈来，两个孩子都是母亲开蒙的。俞行舟小小年纪就能入岱岩书院读书，他娘功不可没。 心里思绪万千，手下动作麻利，工具摆放齐整，俞唱晚指挥小豆苗去洞外给小火炉生火，她则开始处理那袋砂。 小豆苗将生上火的小火炉提进来，把那口铁锅放置上去。 待锅底生烟，俞唱晚将几种五颜六色的粗砂倒了进去，许是倒得有些猛了，登时尘土满天。 二人连忙眯着眼，并跑到洞外。 尘埃落下，俞唱晚用小铲子翻炒着粗砂。 不知是不是有些细微的尘还在空中，她喉头的痒意越发压抑不住，终于猛咳起来，“咳咳咳……” “我来。”小豆苗赶紧一手接过锅铲一手替她顺气。看着晚姐微佝着单薄的身子走出山洞，他纳闷儿，近来她似乎时常咳嗽。 洞外一片青翠，俞唱晚单手撑在洞口边的树干上，低垂下头，深吸几口气，那清甜的空气才将喉头的痒意压住，胸中的闷胀渐渐缓解。 一滴晶莹从眼角滑到鼻尖再落下打到枯叶上，“啪”的一声。 俞唱晚知道，
方才的剧烈咳嗽是引发了无名绝症导致的。 再回到山洞炒砂，小豆苗叫她蹲下。 俞唱晚手上不停，矮下身子，一块褐色的布掩住她的口鼻绕到脑后，小豆苗把它打了个结。 她认出这是他内衫的布料，心尖又暖又软，绯红的眼给那得意小少年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小豆苗见她不再咳嗽，便放了心，清了清嗓子，“这还挺好玩的。”跟炒菜一般。 半大的孩子就知道玩儿，俞唱晚白了他一眼，“这需要不停翻炒一个时辰。” 锅里是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紫石英磨细的砂，这便是最早的五石散。五种颜色对应五行，又称为五行散。 “不会吃坏肚子么？”小豆苗嫌弃地撇了撇嘴，以前听他爹说，只有灾荒年饿极了的人才会吃石头吃土，谁知道那些富人居然还花钱买石头来吃，实在是匪夷所思。 俞唱晚眼中闪过一丝星芒，“不会坏肚子，只会坏脏器。” 小豆苗坐在火炉旁，双手撑着下颌，仰头见少女脸上泛起柔柔的光，直觉得她一定能做出来最好的寒食丸。 此时的晚姐细细的眉微拧，“其实寒食丸中有两味药我没找到。准确说是一味药找不到，还有一味，我分辨不出它是什么，可能是我不曾认识的药。” 大千世界，药典、药经上能够记录下来的实在很有限。 “都找到了可替代的？”小豆苗起身换他去翻炒砂子。 “算是。”俞唱晚甩甩胳膊。 那味找不到的药材她直接去掉了。 难的是那种未知的药有一股特殊香味，如果去掉这味药，则可能因为没有这种特殊香气而被认为是假药。 好在她前些日子漫山遍野找珍稀药材时，发现盘龙山“颈”部南边有一小片野生麻叶。麻叶本身有香味，她将其与后山白茶混合炮制后发现，出来的味道与未知名药的香气非常接近。 小豆苗侧头，视线挪到那一小捆与杂草生得相似的绿叶，“晚姐就是厉害！制药之术出神入化。” 俞唱晚没有回应，睁大眼睛看着锅里。 洞外起风了，松涛声声作响，洞中只余下翻砂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的砂终于逐渐失去本色汇成灰黑的砂。 俞唱晚眼底掠过一丝隐痛，说心里半点负担也无是假话，只愿有生之年她能赎罪。 一个时辰后，五种矿石砂彻底融为一种，原本粗糙的颗粒经过相互砥砺磨合成面粉似的细沙。 俞唱晚接着处理其他药材。 这是小豆苗第一次见人将草药的汁弄出来放在碗里熬煮，他还看到分明是黑色的药汁，却在放了其他东西后变成了绿色的。 他瞪大眼张大嘴的滑稽模样取悦了俞唱晚，“这算什么？你把石蕊叶子捣成汁，再放几滴皂角胰子进汁里，会发现石蕊叶子的紫色汁液会变成红色的。还有的汁煮沸后会生出一种气，若是遇到火苗，就会炸开。” 小豆苗双手捂住嘴，不敢相信道：“那不岂是瞧不见的爆竹？” “医书上说那个动静能塌楼毁屋。”这也是那本麒麟书册的笔记上记述的，至于为何会如此，她不甚了解。 这些见闻让小豆苗大为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医”这个范畴里还有这些东西，甚至能涵盖到寻常日子里。 两人不禁对麒麟书册的作者更加崇敬与好奇。 殊不
知这早就超脱医学范围，而进入化学范畴了。 矿石沙与药材汁液充分相融，像一坨拌好的黑芝麻馅儿。接下来要趁药热赶紧捏丸子，二人均是手巧麻利之人，又做惯了这类似厨房里的活儿。没一会儿，三十粒寒食丸一般大小，颗颗饱满圆润，整整齐齐排在盒子里。 走出山洞时，日头已在西边，中午吃的干粮早已化作力气用尽。 “晚姐，咱们这就家去，不用管？” “不用，等它凉透，明日再来看刚好。” “好姐姐，那丸子搓得我直流口水。” “啧，请你吃我亲手烙的玉米饼可好？” “大大的好！” 姐弟二人踏着落日余晖下山，影子被拉得老长。 若只瞧影子，定叫人以为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大人。 - 小豆苗看着盒子里成型的小丸子简直不敢认，这、这当真是寒食丸？和阿木卖给他的那个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将身上挂着的脏荷包拿过来，掏出里面剩余的小半粒寒食丸，学着那日晚姐的模样，碾了一点碎渣放到嘴里，登时苦了眉眼。 “快吐掉。”俞唱晚忙递给他一杯水漱口。 小豆苗很是嫌弃，十分不解，“这种东西竟然有人买，还这么贵！一进嘴里就化渣，满口的石子味儿。”跟抓了一把泥沙塞嘴里没差。 “再试试我们做的，别吞。” 小豆苗点头，选了一颗最丑的尝试，瞬间眼睛放光，“晚姐，我们这个丝毫没有泥土和石子味儿，一抿即化，除了你说的那种特殊气味，好似还有草药的清香。可比阿木卖的好吃多了。” 俞唱晚也尝了尝，琥珀色的眼眸微微潋滟，心口跳动不停，比她预想中的更好。 “麻叶的香气可以以假乱真，等闲人分辨不出来。”她长舒一口气。 小豆苗惊叹于晚姐的制药之术高超，圆眼黑眸转几转，福至心灵道：“晚姐，这药咱们必须卖高价，而且绝不能跟其他的寒食丸混为一谈。” 俞唱晚愣了愣，对上小豆苗的眼神，倏地明白了他的意图。 两人将剩下的寒食丸收好，又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给自己做了一番修饰。 一个时辰后，两个半大少年出现在桃源县县城。 “晚姐，你这样别人一瞧就知道是假扮的。”小豆苗看着俞唱晚黝黑脸上那颗硕大的痦子就闹心。 “假不假没关系，只要看不出我们本来面目就好。” 倒也是。 两人绕了一大圈来到刘记药铺，等药铺里只剩下阿木时，才抬脚进去。 小豆苗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药柜前，解下荷包扔过去，抬了抬眉毛，便移开眼盯着门外，一条腿踩在门槛上使劲抖，浑身写满“我是混子”。 俞唱晚扶额，早知道他怕成这样，还不如她自己上呢。 谁知误打误撞，这姿态对了味儿，还真把阿木给唬了一下。 但阿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须臾便恢复了寻常，似笑非笑问：“二位有何贵干？” 那小混子似乎懒开金口，很是勉为其难地侧过脸，伸长下巴努了努那荷包，又转了回去。 阿木蹙眉，疑惑着伸手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眼便怔愣住，下意识放在鼻下一嗅，“这、这是……寒食丸？” 寒食丸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无法作假。 <
/; 小豆苗也不抖了，扭过身很是得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哑着声音道：“此乃寒食丸，但并非普通的寒食丸，而是墨绿翡翠丸，寒食丸中的极品丸。” 阿木：…… 什么狗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