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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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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深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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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说话的工夫,日头已攀上了天幕正中。太后只以为她是累了,便说道:“你瞧哀家,拉着你说了半天话,没想到已过了这么久的时辰。哀家本想留你用了午膳再出宫,但又想到你恐怕还没拜见过公婆,这嫁人的头一顿饭,还是该在夫家才对。哀家就不做那不知情识趣的人了。” 太后唤来文雁,赏了谢枝一对碧玉镯子,一柄如意翡翠,还有一尊白玉观音,然后又亲自拉着谢枝的手,送她出了永寿宫。 谢枝正受宠若惊地要向她行礼告辞,太后却又扶着她的手,说道:“别喊什么太后了,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就叫哀家一声姑母吧。” 谢枝嘴唇微微开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姑母。” 太后笑得发间的步摇都晃了起来,慈爱地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去吧。” 谢枝这才如蒙大赦般,行礼告退了。 望着谢枝同骊秋离开的背影,文雁小声问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谢家这位姑娘?” 太后这时已收拢了脸上的笑意:“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哀家喜不喜欢有什么干系?你方才没见她腰间别的那块玉佩吗?那是承玉六岁时先帝所赐。那么块清透无暇的和田美玉,多少年了也没出几块,他就这么系在了这丫头身上。他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 文雁忍不住笑,眼角现出几道细纹:“没想到大公子平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真遇着了在意的人,与寻常男子也没什么分别。” 太后摇摇头:“他难得这么在意个人,哀家还能说些什么?虽然哀家看不上这丫头那股小家子气,但毕竟看起来也没什么坏心思,且由她去吧。” ———————————————————— 回相府的马车上,骊秋正专心致志地在瓷盘上摆好点心,准备让谢枝先垫垫肚子,谁料她刚转过身,却见一直默默望着窗外的谢枝,脸上流下两道泪来。 骊秋吓了一跳,忙问道:“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磕着碰着了?” 谢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似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双眼有些空洞茫然,怔怔地说道:“许是方才外头起风,眼里进了脏东西吧。” 骊秋自然明白这只是借口,可又揣摩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替她把车帘放了下来:“少夫人,要不你先歇息一会儿,相府过一会儿就到了。” 谢枝也不拦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其实她明白自己哭的是什么。即使夫家门第高贵,即使他们待自己都亲厚敦睦,可是并不妨碍,她心里唯一的一丝骄傲在慢慢死去。 尽管打小父亲就念叨着女子读书无用,可是她仍旧记得老师曾抚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阿枝,衮衮诸公比之于你,鲜有胜者。 于是她苦闷时读书,伤心时读书,迷茫时读书,熬过四季轮回,莺鸟飞转,花落叶生,雨落雪晴,她以为自己会因此而不同。 而她今天终于从这场春秋大梦里被打醒了。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妇,为了苟且此生而讨好献媚,往后余生于她而言都成了一眼便可望尽的乏善可陈。 她的骄傲死尽了,谢枝也就慢慢死去了。 ———————————————————— 谢枝被骊秋扶着走向相府时,发现余婆婆早早地就在门前候着了。她仍旧吊着那双细长的眼,浑似不耐烦的模样,愈发显得刻薄。 谢枝有些怵她,却

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余婆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余婆婆见她来了,敷衍地行了个礼,便一扭身往里走了:“少夫人这一进宫可去了好些时候。” 谢枝心知她暗里在埋怨自己让她等得久了,也不说话,只是带着骊秋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余婆婆自顾自地说道:“夫人嘱咐老奴一见了少夫人,就带你去见她。少夫人可莫怪老奴心急。” “余婆婆哪里的话。”谢枝乖顺回话,并扯了扯想要争辩上几句的骊秋。 见了李夫人,余婆婆便卑下地走到她身后侍立着了。 谢枝正要行礼,却反被李夫人握住了手,带着她往屋里走,亲切地说道:“我听说今日一早太后便召你进宫,想必也给你赏赐了不少玩意儿。我不比太后富贵,便想着近日这天儿正要转冷了,所以特意请了几位裁缝师傅来,给你做几件合身的衣裳。” 谢枝来时还思忖着该如何应付李夫人,结果这被开门见山的一番话,反倒弄得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她怔怔地张开了双臂,任着裁缝拿着尺表在她身上比划,另一边李夫人还时不时挑出几匹自己中意的布料在她身上比对着。 骊秋原本闷闷不乐的神色又转而生动起来,雀跃道:“少夫人,这几位师傅都是平日里专为夫人量体裁衣的,在京里可是出了名的手艺好。” 谢枝这才怯生生地说道:“多谢母亲。”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这些都是蜀地今年上贡的织锦,正好赶上给你做几件过冬的衣服。”李夫人笑道,“这匹青绿云雁锦怎么样?” 一旁的骊秋抢着道:“好看好看,少夫人生得白,衬这颜色最好看了。” 李夫人瞧了瞧,也觉得十分满意,又拿起一匹四色百花孔雀锦:“这个瞧着好看吗?” “这个……”谢枝看她兴致颇高的样子,虽然平素不大喜欢这般花哨的纹饰,却还是回了句,“亦是好看的。” 李夫人听了,唇角含得更深,又一连地指了几匹真红水林檎锦,宝蓝云纹锦,豆绿柿蒂纹锦,又挑了几个仙鹤瑞草,百蝶穿花一类的纹样,吩咐制了褙子,对襟小袄,披风种种。 末了,她又拿起一匹杏黄色绣叶锦,口中念道:“这匹的花样绣得也极好,正适合拿来做件百水裙。” 说着,她望向谢枝的腰身,一时竟呆愣住了,手中的锦缎也滑落到了桌上。 余婆婆忙伸手去接:“夫人小心,可别坏了这顶好的料子。” 李夫人这会儿却已听不见旁人的话了。她不可置信地颤颤地伸出手来,指着谢枝的腰间。谢枝发觉她瞧着的正是那枚玉佩,忙取了下来,双手递了过去。李夫人将那块玉佩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再抬首时,竟是满眼泪花。 谢枝吓了一跳,小声问:“母亲,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李夫人拿着帕子拭了拭泪,神情却似欢喜似欣慰,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颤抖:“怎么是做错了呢?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开心……” 她握着那块玉,眼里含着期待:“这块玉,可是承玉送给你的?” 谢枝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骊秋已迫不及待地嚷嚷开了:“正是正是。今日奴婢领着丫头们去给少夫人梳洗的时候,大公子特意过来,把这玉佩交到奴婢手里,嘱托奴婢转交给少夫人。院子里的丫头都瞧见了。” 李夫人一听这话,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谢枝的手:“阿枝,好孩子,可愿随我一道

出去走走?” 谢枝看她眼中泪光涟涟,不由得点了点头。 余婆婆和骊秋二人被李夫人借口整理衣物而留在了屋中,只她和谢枝两个人一道慢慢地行着。 相府的后院造得雍容大气,方正的白砖铺开一径,几株常青的高大桐木依旧撑开了树冠子,低矮处正开了一丛丛的滇茶花。曲折处时以翠竹为界,牵以金沙罗攀援其上。几只绿孔雀在扶疏间出没,平添几分野逸之趣。 棠棣栽作花篱,芙蓉植于池岸。池水漾开一方清鉴,池上筑一座水榭,菖蒲与芦苇杂植其间,时有水鸟掠水而过,亭亭立于岸侧。 谢枝默默看在眼中,心里也不由得为相府这不动声色的泼天富贵而瞠目起来。 日暮时分橙色的日光落在李夫人的眉间,无端叫人品出些温柔的味道来:“阿枝,有些话当着下人的面我也不好说出口。这次成亲的事,是我执意为之。我知道这事儿实在对你不住,难为你这孩子愿意嫁过来……” 谢枝听得心中百味杂陈,她本就是不愿嫁过来的,但她此刻亦能体会些许李夫人为人父母的苦心。这世上,大概个人都有个人的无奈吧,谢枝这么想着,面上也劝慰道:“母亲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一切都是大公子福泽深厚。” 李夫人牵了牵嘴角,像是苦笑了一下。她停下脚步,握住谢枝的手,眼神里带着点欣悦和哀婉地看着她:“阿枝,你品貌端方,性情和顺,承玉娶到的是你,我这个做娘的真的很开心。承玉这孩子……”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努力稳了稳,才继续说道:“这孩子,我实在是对不起他。他虽从来不肯和我亲近,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看着他从小长大,自认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我看得出来,他待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只是他心思细腻,藏得又深。我与你说这些,是怕你心里觉得冷清,更怕你们夫妻间生分了。” 谢枝听着李夫人前半截话,只觉得这母子二人之间似乎藏着什么陈年旧事埋下的龃龉,连带着后头的话她也无心深思了。她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小声道:“母亲过虑了。儿媳定会好好照料他的。” 李夫人眼中的哀戚这才退散了些,重新露出点笑意来,拉着她的手重又叙起家常来: “我听说你自小生在江南,也不知你是不是吃得惯相府的吃食。前几日倒是有人跟我提起过,京城里那家和丰楼新来了个厨子,江淮菜做的是一绝。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就叫人去把那厨子雇回来,专门给你们东厢做吃食。” 谢枝哪敢承这份情,忙道:“母亲,相府的一切都很好,不必这样麻烦的。” 二人边说边行,没一会儿工夫,日头便升上了中天,被树叶摇下簌簌的碎金来。 李夫人拿帕子揩了揩脸,嘴角弯出一抹笑:“瞧我拉着你说了这半天的话。这午时都已过了,你今儿又早早入宫去陪太后,该回去好好歇歇才是了。我再让厨房做几道爽口的菜给你送去。” 谢枝确实有些倦乏了,一是她昨日夜里根本没睡上几个时辰,今日便被拉起来和太后周旋,二来她到现在也未进食餐饭,光喝了些茶水,是以听了李夫人这体己的话,便半是惶恐半是真切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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