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扶珠急声道。 驾车的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在他眼里，扶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屁孩，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回去！出事了！”扶珠上前。 小伙子“嘁”了声：“这些把戏少来，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村长说了，要把你送得远……” 扶珠着急，打断他的话：“你闻……血腥味，在东边！” 她说得太过笃定，对方怔了怔，吸吸鼻子：“什么都没有啊。” 随即不屑起来：“你啊，乖乖待着吧。村长可说了，你要是再敢去齐家村，他可不会再放过你。” 扶珠想把驴车抢过来，驴车再慢，也比她跑得快，然而却没抢过对方。 眼看不行，扶珠心一横，跳下驴车，即便慢，她也得回去看看。 见她撒腿往回跑，小伙子赶紧追。 孩子的身体实在太限制，扶珠没跑多远，就被人追上。 “你还跑！看来我得那绳子把你绑起来才行！” 扶珠急红了眼，揪住他的衣襟：“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我说的……是真的。现在回去，或许，还能救你家人一命。” 那人看她神情实在不像是撒谎，心里不由犯嘀咕。看看家的方向，思来想去，决定偷偷溜回去看一眼，只要最后是把人送走了，耽搁了时间他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就行。 驴车往回赶。 怕被她说中，折回来走得比较快，没多久便回到了村口。 还没进村，赶车的人便已经脸色煞白。 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 “娘……”抛下驴车就往村里跑。 扶珠叫住他，把驴车上的一根铁钎扔给他，自己则循着刚才的记忆直奔阿妙家。 * 寒光划过。 墙角梅树下，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血染红了那因为瘦而微微凹陷的脸。 院子另一角的草垛里，阿妙娘亲流着泪抱着阿妙，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 稻草的细细缝隙中，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握着还在滴血的刀，一步一步往草垛这边来。 阿妙娘亲捂着阿妙的手一边用力，一边屏住呼吸，竭力压制住控制不住想要颤抖的身体。 那人站在草垛前，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并没有发现草垛里有人。 带血的刀忽然刺进草垛里。 阿妙娘亲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压住自己的惊呼声，好在那刀没有刺到她们，而是在她们旁边。 紧接着，那人抽出刀，又在草垛里刺了几下，一无所获。 似乎是确认了这边没人，那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转身离开。 草垛里，提在嗓子眼的心稍微往回落了落。 一口气还没落到底，一阵风刮过，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带着斗篷的头，而那个斗篷里没有脸。 只有一团黑雾！ “抓到了。”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道。 极度惊恐中，连叫都叫不出来，阿妙娘亲抱着阿妙就跑，忽然只觉得后背一凉。 一道血光在空中划过。 在倒下之前，她放下阿妙，推了她一把，大喊：“快跑！
” 阿妙看着自己的娘亲，哭着叫：“娘……” “快，快跑，快啊！” 然而，话音未落，利刃穿心而过。 含泪的眼睛直到最后一刻看向的都是自己的女儿。 下一瞬，有人踩着她的尸首而过，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已经被吓傻，连跑都不知道的孩子。 手里沾满鲜血的刀再一次举起。 然而就在落下的瞬间，忽觉后脊一凉。 那团黑雾一滞。 不好！ 来人身手极快，他还没来得及回过身，杀意已至。 扶珠用捡来的刀奋力朝那黑影砍过去，自觉必一击毙命。然而刀正要落下之际，那黑影身上突然冒出一层金光。 “叮！” 刀像是砍在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被生生震断。 断刀在空中飞过，最后扎进土里。 扶珠也被震飞，摔到在地，胸口当即泛上来一股腥气。 扶珠捂着胸口，看着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就在她好奇他身上的金光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 修仙者。 扶珠震惊于对方身上的金光，而对方也显然惊讶于她的身份。 “一个凡人能有如此快的身手，倒是少见。只可惜，今天你的命只能留在这儿了。不过，我可以让你死得与众不同一点。” 那斗篷下的手轻轻一抬，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倾泻而出，下一瞬，扶珠只觉得脖子一紧，双脚陡然悬空。 “呃……”呼吸困难，脚上又完全使不上劲，人就被这么吊着掐住脖子。 对于修仙者来说，要杀一个凡人，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异。 不过看着人濒死挣扎的样子很有趣，于是不慌不忙的，慢慢收紧手上的力道，慢慢折磨。 扶珠想要撕开脖子上的金光。 阿妙娘亲的仇她还没报。 她要是死了，阿妙也难逃一劫。 所以，她不能死。 不能死！ 忽然，金光映照之下的那双眼睛，像是被这夜里的血腥熏染，化为血红色。 原本想要撕开的手竟直接握住那道金光。 黑衣人一惊。 怎么可能？！ 这金光乃他灵力所化，怎么可能…… 想要收手，然而已经迟了。 那握住金光的手一握一收，无数金光便从那黑衣人的身体被生生拽出。 像是要连根拔起！ “啊——”黑衣人痛苦哀嚎。 灵力被生生拔除，不亚于扒皮抽筋，凌迟剜心之痛。 扶珠拽着金光的手用力，一字一顿道：“该死的人，是你。”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借金光之力，飞身而至。 “噗！” 一只手自心口金光最盛之处洞穿而过。 夜，忽然变得很静。 血顺着那只穿心而过的手的指尖“啪嗒，啪嗒”往下滴。 扶珠抽手，那人心口处便留下一个大洞，浑身金光顷刻散尽。斗篷下的黑雾散去，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一张年轻的脸
。 而后，人颓然倒地。 不过下一瞬，那个人的身体便化作齑粉。 而在他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火焰印记。 那印记像是用什么带有腐蚀性的东西烧出来的，出现的地方草叶枯死，还隐隐发着恶臭。 扶珠正想蹲下细看，忽然察觉到什么，看向院外，下一瞬，抓起已经木然的阿妙就跑。 两道黑影紧接而至。 看着地上的东西。 一人不屑：“废物。” 另一人道：“看来已经有苍蝇闻到味了。抓紧时间，处理完了赶紧走。” “是。” 等危险气息散去，屋后菜缸里爬出一人。 待了这一会儿，身上已经全是菜缸里的气味。 扶珠爬出菜缸之后，只觉喉间一痒，咳出一口鲜血。 但她并不在意，横臂一抹，起身去拉还在菜缸里的阿妙。 亲眼看着双亲被害，阿妙现下不哭也不闹，丢了魂一样。 回到院子里，地上那个黑色火焰印记已经消失不见。 扶珠走到阿妙娘亲身边，像她曾经抱她那样将她抱在怀里。 几个时辰前，她还说着，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却没想到那竟然便是最后一面。 扶珠抬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轻轻将她眼睛合上。 我会照顾好阿妙的…… 婶婶。 先前足以诛杀一个修仙者的力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扶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阿妙娘亲跟爹爹的尸首弄进屋子里。 外面，太冷了。 想着之前听见那些人说处理完赶紧走，眼下村子里应该是安全的。 阿妙全程不哭不闹，扶珠怕她出事，想让她先睡一觉，再做打算。 她让睡觉，阿妙倒是乖乖顺着她的力道躺下，然而却一直睁着眼睛，怎么都不闭。 扶珠想着要不要让她吃点东西会好点，正要起来，却感觉衣服一紧。 一低头，才发现被子底下，阿妙的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扶珠躺回去，手轻轻拍着阿妙，哄睡道：“别怕，我哪儿都不会去的。阿妙乖，快睡觉。” 然而阿妙只是神情木然地睁着眼，不肯睡。 扶珠最后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布，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一头缠在阿妙手心，让她握着。 “这样，我们两个就不会分开了。” 扶珠手伸到阿妙后颈，摸摸她后颈上的胎记：“还有这个，有这个胎记，我就不会弄丢你。” “睡吧，睡吧。” 扶珠学着阿妙娘亲轻轻拍着阿妙，过了片刻，阿妙终于闭上了眼睛。 扶珠松了口气。 * 子夜，齐家村下了雪。 雪盖住了血。 翌日，官府的人赶来。 齐家村几乎全村被屠，十不存一。 官府的人将尸首都收至一处。 扶珠在亡者之中看到了昨夜送她走，又跟着她一起折回来的那人。 他手里还握着那根她扔给他那根铁钎，铁钎上都是血。 想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想保护的人，拼尽了全力。 扶珠有一瞬不确定，让他一起回来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或许并无对错。 因为生死，皆是自己的选择。 “看这刀口，应该是山贼所为。”旁边几个捕快说话声将扶珠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山贼？山贼可以一口气杀掉这么多人却不留痕迹吗？” “你的意思是？” “会不会是……仙门？” “不太可能，仙门杀人何至如此麻烦？” “有道理，眼下年关将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帮狗娘养的，求财便罢了，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整个村子，整个村子啊，几乎死绝了！” 看着这一地尸首，皆是脸色凝重。 扶珠收回视线。 山贼…… * 都说落叶归根，大部分人最后都葬在后山山脚下。 整个村里只找到两副薄棺，其他人不过草席一卷，便下葬了。 阿妙双亲下葬那天，阿妙舅舅舅母从别处赶来。 因为扶珠跟阿妙两人年纪小，这几日几个捕快对她们也算照顾。 阿妙舅舅舅母被带到阿妙家。 见到阿妙，两个人便红了眼。 阿妙舅母心疼地将阿妙揽进怀里，正要说话，忽而注意到一旁的扶珠。 “这是……”看向带路的捕快。 “说是在山上救的孩子，之前一直养在这家。两个孩子藏在菜缸里，好不容易才躲过一劫，你们带回去要好好照顾。” 阿妙舅舅跟舅母对视一眼，应声：“……好，我们一定好好照顾。” 处理完阿妙双亲的后事，扶珠跟着阿妙被她舅舅舅母带走。 因为阿妙舅舅住得远，四人先赶到镇上，找客栈歇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扶珠就被叫醒，说是要出发了。 时间太早，阿妙起不来。 阿妙舅舅准备抱着她走。 阿妙跟扶珠手上的布条还绑着。 “孩子，你看，这样绑着不方便，要不你先把这个布条解开？”阿妙舅母提议。 阿妙还握着那布条，扶珠便解了绑在自己手腕上的这一头。 四个人离开客栈。 阿妙舅舅舅母去找驴车。 舅母给了扶珠几个铜板：“你去买几个馒头，我们当早饭。一会儿阿妙醒了，也肯定会要吃的。” 扶珠接了铜板，往街边的馒头摊走去。 然而等她拿着馒头回来，街角却空无一人。 一转头，看到一辆驴车已经要到下一个街转角。 阿妙…… 扶珠拔腿就追。 “快快快！”车上的人催促着驾车的人。 扶珠一直追一直追，奈何人小腿短，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拉越远。 追出镇口的时候，远远看到在舅舅怀里依旧安睡的阿妙，扶珠忽然停了下来。 能跟亲人在一起，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