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雪山又开始下雪。 陆云麒将她放下，轻声道：“回去吧。” 林见素却不肯走。 为什么每次都是如此？ 每一次当他们想要彼此靠近，总会有什么跳出来，提醒着他们，身份不对，立场不对，时机不对…… 她总是觉得，她和他，一直在努力向彼此走近，想方设法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很奇怪，他们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变得更加遥远。 妖，成为了人类贪念和恶意下的工具。 而无论它们如何抉择，成为了工具的它们注定成为邪恶的一因。 它们，变成了原罪。 鬼市里的妖，陆云麒可以轻松救下，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的妖。 妖族的处境已是进退无所，而她林见素不是圣母，她不会为了妖族与整个人族为敌。且她很清楚，若她在修真界没有容身之处，想要帮妖族更是难上加难。 那陆云麒呢？ 他是怎么想的？ 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她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令他犹豫不决的变数？阻止他奔向大义的负担？ 林见素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好像无论她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陆云麒注意到她飘忽不定的表情，眼眸明明暗暗，似有无数心结难以释怀。 他忽然上前一步，拉她入怀，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拥抱住她，仿佛她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宝，哪怕就在怀中，也怕她碎了般小心翼翼。 林见素愣了愣，反手环上他的腰。 他身上暖热，洋洋温流包覆在身上般，她有灵力护体不畏风寒，可他还是不忘用妖力让怀抱温暖。 天山飘雪，晚风寒。 他们无言相拥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唯静夜明月在诉断肠。 过了许久，陆云麒才缓缓放开她，轻声说：“见素，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想做一派开宗，收徒万千，扬名百世。” 林见素想了想，她好像确实说过这话。 那时陆云麒还在给她当练符小白鼠，为了显示她不是个半吊子，就时常说些远大理想，好凸显自己很有才华和远见。 “我还记得，你说你想踏遍九州，尝天下山珍海味，赏世间落日春花。” 林见素不明所以地看他，不理解此时他突然提起这些做什么。 陆云麒忽然笑了，俊美的眉眼舒展开，如一朵娇艳明冶的花悄声绽放。 “答应我，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不要将自己卷进去。将你想做的都做了，远离纷争，只把此生所愿一一完成，其他的……皆不要管。” 林见素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他抬手为她拂去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月色下眼眸柔和，“你放心，我说过，绝不做你不喜之事。”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是静寂夜色中最悦耳的声音。 带着莫名的魅惑和抚慰，让她隐隐不安的内心逐渐安定。 于是她没有追问。 第二日一早，林见素看着陆云麒昨夜用妖力为她完成了大半的道宫微微出神。 山门七殿，祭台道场一应俱全。 也不知道这人是耗费了多少妖力，才能在一夜之间，完成至此。 以她黄符所
化的木头人早已缺胳膊少腿地堆在一起，无声宣告着陆云麒昨夜的剥削。 陶雅跟在林见素身后，惊异地张目，不可思议地指着雕案精致的牌楼：“这是，他一夜之间做出来的？” “不止。” 陶雅环视一圈，“这些都是？！”忽然觉得她好像没那么讨厌那位妖主了。这些都建好，不知省去师尊多少气力。 林见素面上却无笑意，她望着宏丽的殿宇，手无声无息地攥紧。 原先安定下来的内心，随着他的离开复又开始焦虑。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忙碌到脚不沾地，倒没多少闲工夫胡思乱想。 朱砂道终于迎来了“开张大吉”，而她也十分极力地向修真界宣传自己的门派。 各大横幅广告词横空出世，狠狠让修真界的各门各派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你与化神境的距离只差一张符。” “来我朱砂道，保你入上清。” “画符每一刻，成长每一天。” “人才的摇篮，修仙的土壤——请来朱砂道。” 当然还有那句著名的，常年流传在修真界的经典传言。 “筑基一张符，金丹也得服。” 前来求学的凡人和其他修者散仙数不胜数，甚至出现了人满为患的现象。 林见素不得不加急又搭上几座宫院，这才勉强塞下所有弟子。 陶雅见状，甚是不解，问：“师尊为何来者不拒？难道不应该取资质上乘者留下吗？” 她却笑了笑，答道：“你师尊我以前也是个资质不咋地的，。我修符箓，正是因为符箓给了所有人同等的机会。符箓看似入门快，实则枯燥乏味，需得肯下苦功夫研究。唯有耐得住寂寞，压得住性子，才能在这条路上留下。你且看着，不出三月，有一半的人要走。” 事实如她所料，三个月不到，已有大半弟子受不了日日苦读，夜夜研究，纷纷自请下山。 留下来的她又按资质和修为程度分成不同的组，她负责指导上游组，再由上游组指导中游组，中游组再指导基础组。 陶雅身为她的亲传弟子，负责监督各组的指导情况。 林见素美曰其名为“从指导他人中温习巩固所学内容”。 但陶雅严重怀疑，师尊其实就是想偷懒。 同样的想法，经常来看她的徐子华也有。 “我看你这里跟在杂修系没什么两样，都是对弟子放任不管。” 林见素斜睨他一眼，不满道：“师兄你这话说的。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可以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他们，可投喂的食物哪有自己捕来的香。只会用我教的多无趣，自己也得锻炼着研究出新东西啊。” 徐子华无奈地摇摇头，嘴上却是笑着：“瞧你一嘴的歪理。” 他们站在正殿外，远远看着道场中互相练符的朱砂道弟子。 陶雅抱着手臂监督他们，身侧还站在非要跟来的吴保平和思琪。 林见素用下巴指了指那两人，“这两个小跟屁虫，怎么回回都跟你一起来？” 徐子华一笑，“大概是对你这朱砂道感兴趣吧。” 林见素顿时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哦？他们可是有要加入我朱砂道的意愿？” “吴保平倒是跟我提过几次，思琪嘛……好像目前没这个意愿。”
> 林见素闻言摆摆手，一脸嫌弃道：“要是思琪想来，我还会考虑考虑，吴保平就算了。” 徐子华愕然：“你不喜吴保平？” “不喜算不上，但你看看他那副舔狗的样子。”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尖点了点吴保平所在的方向。 徐子华望过去，只见思琪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道场上的弟子，吴保平却是一双眼睛都黏在陶雅身上，时不时还要问上一句：“渴不渴？累不累？晒不晒？” 只可惜，少年的殷勤最终只换来少女不耐烦的一声：“别吵。” “现在的孩子太早熟，毛都没长齐呢，就开始春心涌动了。”林见素看着，感慨道。 徐子华怪异地看她一眼。 想起她在陶雅这个年纪时，跟陆云麒形影不离，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的画面，决定不对她的话做评价。 春去夏来，初夏尤清。 其他地方在此时节，早已是百花别样红，漫山无穷碧。 可唯雪山不愧对得起林见素起的名字。 不仅常年气温偏低，就连到了夏季，山峰也依旧覆盖着一层冰雪。 在一片略显枯燥的天地之色中，朱砂道的木墙翡翠瓦，便为唯雪山添上一抹难得的生机和颜色。 像苍穹之上的人间，清丽唯美，而不失温度。 徐子华远远眺望，不免感慨，“你突然要自立门户，我原还有些担心，如今见你一切都好，朱砂道也做的有模有样，我也就放心了。” 他转头看向她，神情认真：“你成立朱砂道后，掌门其实是想来给你祝贺的，只是……这段时日，诸事繁忙他实在抽不开身才没来。这次听说我来，专程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还有其他长老也念着你，给你准备了些礼物。” 说着，他从乾坤袖中拿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 林见素看着，居然生出几分感动。 她初开门派，按理就算各派执教者不来，也该派个人过来表达祝贺，好歹圆一下面子。 也不知道是因为陆云麒当众求娶过她，让她在修真界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还是因为各门派有不少弟子“跳槽”到她朱砂道，惹了众怒，反正朱砂道“开张大吉”之后，向她送祝贺的门派竟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其中尤其以双宗门的祝贺最为突兀。 记忆里她好像跟双宗门没有交情，且论起缘分，怕也只有两段孽缘。 分别是一次在仙门会道，打败了他们的少宗主史温；另一次是伐妖誓会前，拒绝史温的双修提议。 算起来，两次交集她都算彻底得罪了双宗门。 未曾想，第一个来祝贺她的，来的咖位最大的，携礼物最多的，都是双宗门。 当然了，她当时的感动和动容仅仅持续到史温顶着那张苍白的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仿佛施恩般对她说：“你现在想跟我双修还来得及。” 当时她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随即笑着对他说：“请你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我的视线。” 如今算她半个“娘家”的天机宫送来真心的祝福，林见素险些眼泪纵横。 徐子华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一软，嘴上却责怪道：“你瞧你，行事说话老是不顾后果！你说你，徐徐图之便可，何必大张旗鼓地召徒，搞得其他门派不少弟子都跑来你这儿。如今的仙家百门群龙无首，你偏要在这个节骨眼抢风头，处处得罪人！我还未见过哪家门派像你这般不受待见。”
她微红着眼睛接过礼物，笑着道：“来日方长嘛，今日他们对我爱答不理，明日就叫他们高攀不起！” 她插着腰，鼻孔仰天，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徐子华被逗乐，笑着笑着却忽然想起，昔日她还是他的小师妹时，也这般淘气可爱过。 一晃数年，竟还能再见…… 他一时感慨，不由多看她两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徐子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中似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将明亮遮挡，只剩下乌黑的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