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她一转身，青年男子便看清了林见素的正脸，眼神登时为之一亮。 男子笑盈盈对她一礼，故作斯文地自我介绍：“在下名唤李则，浮梁渡李家排行老二，这里的人都唤我一声李二公子。”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林见素身上打转，紧接着问：“我见姑娘面生，可是近日才到浮梁渡？” 林见素面无表情：“不错。” 李则心下了然。 他生在浮梁渡，长在浮梁渡，凡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不认识他李家和他的人。 他见林见素眼生，又不识得自己，且容貌上乘身边却无一下人，只以为是某家道中落的千金，跑来此地投奔亲戚。 再看她冬日里竟连一件厚衣服都没穿，居然还穿着夏季的衣裙，当下更对自己的揣测坚信不疑。 仗着姑娘无依，又是自己的地盘，李则有些放肆地往前走，离林见素越走越近。 林见素冷眼看着他动作。 这人长得唇红齿白，男生女相，通身都是奢靡放浪的纨绔劲儿，还有点高高在上的傲慢。 林见素蹙了蹙眉。 怎么有种低配版吕青道的既视感？ 都说当你厌恶一个人的时候，身体会产生生理性反感反应。 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一种想吐吐不出，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腹腔上的感觉。总之就是，如生理期一般令人难受和不适。 李则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排斥，还在笑呵呵：“姑娘即是第一次来，定对此地不甚了解。在下自小长在浮梁渡，大到一山一桥，小到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在下愿自请充当姑娘乡导，带姑娘好好游玩熟悉一下这片土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就好像这片土地是你家的…… 颇与“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有异曲同工之意…… 油腻！太油腻了！ 林见素不想与他多有牵扯，疏离地露出一个没有灵魂的冰冷微笑：“多谢李二公子美意，不过我不打算在此处长居，实没必要麻烦公子。” 恰好在此时，老板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小跑到她身边，不了解状况地谄笑道：“姑娘您瞧瞧，都是上好的金银珠宝，保准你喜欢！” 李二公子动了动嘴唇，林见素眼疾口快地抢先道：“不必了，李二公子喜欢便拿给他看吧。我先走了，不必送我。” 留下怔然的老板，和还欲挽留的李二公子，林见素扭头就走。 只是她蓦一转身，鼻子狠狠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林见素捂着被撞疼的鼻子，目含生理性泪水，怒气冲冲地看又是哪个登徒子站的离自己这般近！ 一抬头，顿时愣住。 陆云麒也没想到她会径直往他怀里撞，见她一双眼睛眼泪汪汪，忙无措道：“怎么样？撞疼了吗？” 一见到他这张脸，林见素哪里还会有半点火气。 随手抹了抹眼泪，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想了想，“不对，你怎么找到我的？” 又想了想，“不对，为什么我没感觉到你的气息？” 陆云麒笑了笑，“一会儿再说。”说着将她拉至身后。 年少时他们在身高上还有过势均力敌的时期，待她省思崖被罚三年后，陆云麒的个子就一直往上窜个不停，林见素反倒越长越少。如今他已是青年体貌，肩宽腰瘦腿超长，林
见素不算矮，只是瘦溜溜地一根棍被他在前面一挡，立刻连个衣服角都挡的严严实实。 她只得抬头盯着他伟岸的后背，听他略微低沉的嗓音对那老板说：“这些我都要了。” 林见素进去这家店的时候，可以用身无点缀来形容。出来的时候，则是满身金银，犹如一个行走的珠宝展示柜。 陆云麒见她负重累累的样子，忍不住问：“为何不放在乾坤袖中？” 乾坤袖是修真界法宝，没多稀奇但也不是修真界人人都有。她袖子里的乃是上官步婉所送。 虽说乾坤袖，袖里有乾坤，但实际效用没那么夸张，能放下一堆东西不错，但也是有空间限制！ 她如今的乾坤袖早就被一堆符啊、灵草、灵石灵器、经书之类填的满满当当。 剩下一点空间被她放了早些时候买的木材和衣裙，哪里还剩什么地方放珠宝。 所以她干脆拿出环保意识，舍去那些虚华的包装，直接将珠宝一一戴上。 反正以她修为，还能怕被人抢劫不成。 林见素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累赘，揶揄陆云麒：“我觉得你跟凌乐在一起久了，审美正在逐渐向他靠拢。” 在这个世界里，别人或许听不懂她的玩笑话，可与她相处过无数日夜的陆云麒却是懂的。 他轻笑几声，沉吟片刻，忽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收。” 林见素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微红，小声道：“别人送的我肯定不收，你送的可以收。” 陆云麒一开始没听明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已是两腮绯红。 有什么好像被确定，陆云麒红着脸，莫名看向她垂在身侧，如葱白般的手。 想要试探，又像是想要确定，陆云麒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 “慢着！”急厉的声音，带了点气急败坏。 陆云麒的指尖骤然顿住，林见素回身，慢条斯理地抱着手臂打量叫住他们的李二公子。 只这须臾，时机已错。 陆云麒有些失落地垂下手，黑色的眼瞳冷冷射向那道阻止他的声音来源。 李二公子甚少这般气急败坏过。 他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祖上三代为官，到了他父亲这一辈虽然没能考取功名，但也有多年积累的财富和人脉，浮梁渡谁人敢不给李二公子面子。 如今可倒好！ 一个不冷不热，目中无人的丫头片子，加上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两个人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二笑着，目光却透着阴森，他看向陆云麒，“这位公子怕是不知道我们浮梁渡的规矩，刘波，你给他好生讲讲！” “哎！”他身后跟着的下人中立刻有一个打了鸡血似的，挺着胸脯走上前，瞪着眼睛道：“我们浮梁渡的规矩很简单。第一，我们公子看上的人，别人不能抢。”他说着看了看林见素。 “第二，我们公子看上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抢。”说完，抬手指了指林见素身上挂着的金银珠宝。 “第三，我们公子……” “行了，你们的规矩我大概知道了。”林见素懒得再听下去，“要打架还是干嘛？赶紧的！我还赶着回家看孩子呢！” 此话一出，大家都怔然了。 围观的女子忍不住暗叹：生了孩子还这般腰如细柳，灵气十足？好想知道怎么保养的！！！
; 陆云麒在妖神殿没少听她提起她的小徒弟，几乎立即猜到她口中的孩子应当是指她的小徒弟，所以倒不如何吃惊。 李二公子愕然，结巴道：“你、你……你已经有孩子了？这……这么早就有孩子了？”在他震惊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敢相信。 其实以古人年纪很小就成家来看，林见素此时的年纪可算不上小。 只是她天生长相幼态，体内又有金丹驻颜，怎么看都像个天真少女，实在难以让人将其联想成为人母者。 然而还未等李二深想，林见素已经泰然自若地胡诌道：“是真的，这是孩子爸，我俩少年时就在一起了。”边说边翘起大拇指，往旁边的陆云麒一指。 陆云麒身体一僵，神情呆滞。 李二公子狐疑地看向陆云麒，这俩人虽然看着年轻了些，算算年纪，倒也不是不能做人父母。 再看陆云麒眉眼如画，俊美无俦。 忽然觉得好像人家姑娘看不上自己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林见素过了把嘴瘾，正要拉着陆云麒走，一转头，差点没被陆云麒的状态吓走了半条魂。 “你怎么脸这么红？！！都快……红透了！！！”林见素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硬是要形容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陆云麒，活像一只站立的番茄，或是一只刚被刷了红色酱料挂进烤炉的烤鸭。 纯情了许多许多年的陆云麒，从她口中亲耳听到“夫君”二字时，便不受控制地开始联想。 从大婚到交杯酒，再从交杯酒到入洞房…… 好在李二不像样归不像样，到底对抢夺□□人母没有兴趣。 听得他们已经成亲有子，虽不甘心，却也未曾再为难，只垮着一张脸拂袖离去。 回去一路上林见素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的话，也没听陆云麒回一声。 于是顿住脚步，担忧道：“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陆云麒脸上不正常的红褪去大半，眼神莫名灼热地注视她，他说：“我只是在想，从前……我是不是错过了许多机会……” 林见素不解：“什么机会？” 他却不肯再说下去，转而道：“你怎会放过那轻浮公子？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定会让他长点教训。” 林见素耸了下肩膀，有些无奈：“修真界有云：‘灵法不入俗世。’他要是个修士我打也就打了，可偏偏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俗世凡人。用符吧，未免太持强凌弱，用肉身吧……虽然这个李二和他身边的下人看着挺弱鸡的，但真论起肉搏，我恐怕不是对手。” 说完，又看了看陆云麒，补充道：“我感觉你也不是他对手。” 我可是还记得当年你被华钰打的鼻血横流的样子。 陆云麒：…… “所以我才骗他家里有孩子。要知道男人这种生物，至死是少年，喜欢的也永远是少年时期喜欢的青春少女。知道我已是人母，多半是不会再有兴趣了。当然，他要是真敢当街强抢民女或者逼良为娼的话，我不介意持强凌弱一下，让他好好尝尝苦头。” 林见素本以为陆云麒会夸上她几句，毕竟从前她耍机灵的时候，哪怕因为冲动而有失分寸时，陆云麒也会夸她，或是附和几句。 她自以为这些年下来，性子比之从前稳了不少，行事也周全了那么一点，应是比从前做的更好。 没想到陆云麒反而更加沉默了起来。 两人走上
一座石拱桥，桥下本该涓涓细流的湖水结成一层冰霜，空气中潮冷而寒凉。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如玉花落。 “下雪了！”林见素在桥上驻足，倚着桥边寻杖伸出手臂，笑看雪花飘落在掌中。 陆云麒忽然在身后唤她：“见素。” 她回头，“嗯？” 他一头乌发在白雪中飞扬，肌胜白雪，明夜般的双眸深深地注视着她，他几乎是郑重地说：“我喜欢你少年时活力洋溢的样子，也喜欢你现在沉着稳练的样子。未来你苍颜白发也好，性情大变也好，我都会喜欢你。” 他缓缓抬步朝她走来，一抬手，广袖为她遮住头顶的风雪。 没用灵术，没用妖力，只如凡间男子般。 他说：“只需是你，如何都好。” 那一日，当是三冬里最寒冷的时节。 林见素后来每每想起那日，记不得漫天飘雪，记不得说话间的白气腾腾。 唯记得当时的她，心似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