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素不知道玄尘掌门是怎么向其他门派解释她毫无征兆的归来这件事。 可能是陆云麒念在旧情没有为难。 也可能是她实力超群，自己找了时机逃回来。 或者是陆云麒真心有意联姻，抓了她只是为了培养感情。 反正苏韵和吕青道大婚之时，在场的其他几位过来观礼的掌教宗主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吃惊，也没有追问其中详情的意思。 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毕竟她也不想天天对着人扯谎。 伐妖之事未成，两派大婚过后，其他门派也没有一直待在天机宫的理由，因此客气几句便各自下山，打道回府。 可林见素却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次伐妖状况百出，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才使得人族暂时推迟行动。 她能感觉到，此时不过是强行压下两族之间的波涛海浪，以维持表面的虚假平和。 人族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彻底打击妖族的机会。 而她若不想参与人族和妖族之间的争斗，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和地位。 “掌门、诸位长老，我想要自立门户。” 一句平静的话，如大石投湖，顷刻打破了湖面的沉静，泛起卷卷水花。 玉清殿的玄尘掌门和长老们还未反应过来，林见素已经迅速补充：“陶雅本就拜在我门下，我应是可以带她一起走。” 不像是征求同意，倒像是告知意图。 玄尘掌门总算回了神，诧异道：“你想离开天机宫？” “不错。” 德慈长老对林见素时不时就要做妖的风格，已经可以保持血压稳定，气血不冲头。 闻言他未像从前那般立即跳脚，而是深深皱起眉，眼睛眯成一条线，语气不善道：“你不过才刚刚升至化神境，就急着想出去自立门户，未免太过目空一切！你以为做一派之首那般容易？！” 茨木长老也劝道：“是啊，虽然在天机宫你只是一系之长，不及一派之首风光。但天机宫乃是修真界第一大派，你人在天机宫，自有天机宫可以依靠，天机宫也可予你庇护。一旦出了这个门，一切都需靠你自己！上到门派规制、教学方法这类大事，下到吃住衣行、用器消耗等小事，前期皆需亲力亲为，奠定基础才是，哪里是你想的那般美好！” 云霄长老粗声粗气：“外面可没有天机宫这么太平！当年我年轻时候也在外面拼斗过，举步艰难不说，日日操心更是常事！后来入了天机宫才总算过起了消停日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扶桑长老是个老好人，笑呵呵地和稀泥：“哎呀，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想要出去闯荡也是好事。只是天机宫也算是你半个家，你年纪尚轻，往后来日方长，何须急于一时。” 清风长老只简短道：“此事欠妥，有待商权。” 就连话最少的雅韵长老也道：“不如你好生考虑几年，再做决定不迟。” 林见素听着他们这些宛如“挽留”的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其实她何尝不知此时自立门户，实是弊大于利。 天机宫就好像是现代的大企业，有着完整的体系、各类的精英人才、以及未来人才的培养规划，可以说，只要修真界不是明天就毁灭，天机宫的强盛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而她，是一个只有少得可怜的资源，却因为有一个新奇的点
子，和一颗敢于闯荡的心，于是着急忙慌地离开大企业想要独自创业的“新人”。 这样的选择，她前期的投入，以及未来要承担的风险，都是巨大的。 能混成普玉堂那种小门派都算幸运。 最坏的结局，是经营不善，无人问津，只好宣布破产倒闭，再灰溜溜地爬回天机宫，而彼时天机宫却未必再欢迎你回来。 可林见素不怕。 她太清楚一无所有的感觉是什么样子，所以反而没那么害怕失去。 毕竟最坏的滋味，她早已尝过千百次。 她挺过了无数个无人问津的孤寂夜晚，听着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原来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挺过了被病魔折磨的一个个日夜，在泪水和呕吐中反复。 也挺过了一无所知地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完完全全从头开始。 这些都不曾摧毁过她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决心，无论肉身是否残破，唯有她的一颗心，坚定而强大，不畏惧，不放弃。 她平静地抬起头，一一看过天机宫的长老们，最终目光停在玄尘掌门的身上。 她坚定道：“既然迟早要迈出这一步，不如早点开始。我意已决，还望掌门和长老们不要再劝。” 想了想，又道：“我即要自立门户，必不会将天机宫所学公之于外。彼时只会教导我自己在符箓之上研习的心得，掌门和诸位长老还请放心。” 这下惯来会找她麻烦的德慈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林见素用了召雷符犯了他的忌讳，当时他有意为难，林见素当众发下毒誓从此再不用雷。 除了召唤符或化形符偶尔会召唤出自带雷电属性的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遵守承诺，再没有使用过与雷电有关的符。 如此重诺，反倒让他后来面对她时，颇有些老脸挂不住。 玄尘掌门一直未开口，他比其他人更清楚林见素离开的理由。 她与陆云麒情谊深厚，不愿对他出手，若是留在天机宫必定境况尴尬。 况且……她以符修为道，这么多年里天机宫除了藏书阁里的道经书籍给了她些许修行的帮助，他们这些长辈其实并未帮助过她什么。 说来惭愧，即便她愿意留在天机宫开设符修系，以天机宫对剑修和灵修的重视，恐怕也不会对其太过重视。 以她天赋才能，留下来反而是埋没了。 玄尘沉默了许久，其实他心中早已预料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说不上是舍不得人才还是舍不得看着长大的弟子，最后他只留一声重重叹气，神情无奈地摆手道：“罢了……你想走便走罢。” 林见素站起身，在他们面前端正跪下，双手交于额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跪下行礼，没有屈辱或不适，只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和恭敬。 凡事有两面，天机宫对她算不得多好，却也不是都坏。 她初来异世，举目无亲。是天机宫给了她一处庇所，让她不必风餐雨宿。 她抬头仔细看过每一位长老，像是怕日久天长会将他们的面容从记忆里抹去。 清风长老不苟言笑，却最是公平公正。 她记得年少时与沐辰过招，她仗着几分小聪明和出其不意，最后赢得并不很光彩。 可她仗着没人
瞧见故意装模作样地教育沐辰。谁知清风长老就站在树上，将整个经过看了个彻底，他悄无声音地从树上飘下，当时她心里担心，清风长老见自己的爱徒受了委屈，会不会找她麻烦？ 可清风长老没有说类似“胜之不武”的话，反倒说“兵不厌诈，你们彼此互相学习，互补不足”。 扶桑长老十分宝贝他炼的丹药，在天机宫里有“小气老头”的外号。 她在省思崖六年，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扶桑长老。他见她形销骨立，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他亲自炼制的灵丹，还一个劲的说怎么怎么好，明明眼睛里都是舍不得，但最后那个瓷瓶还是交到了她手里。 除了德慈长老以外，其他长老均对她表露过至少一次善意。 她一开始听不懂这个世界的修炼法则，师兄师姐们也会偶尔给与指点。 还有许许多多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些都是隐藏在日常点滴中的微小善意，虽然微小，却足够温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机宫变成了她的归处，让她不再如无根浮萍，如冤魂飘零。 当然，还有玄尘掌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理解他想要“改造”陆云麒的原因。 尽管她不认同他的做法，但不可否认，最开始给了陆云麒另一种活法的人，让他有机会以人的身份而生活的人，是玄尘掌门。 是他给了陆云麒天机宫的庇护，让他可以像人一般修炼，而不是如同其他妖，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他明明可以处处戒备本是妖族的凌乐，让他的计谋永远无法得逞。 但玄尘掌门最后选择相信这个唯一的师弟，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去谋划，甚至轻易的把天机宫的法宝——锁阵塔交于他手，这才给了凌乐“复活”和“重建”陆云麒的时机。 这里好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她无法心安理得的在妖族和人族之间做选择，因为对任何一方她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开，只安静地收拾了东西，带着陶雅下山。 走到一半时，她不禁驻足，转头望去。 山峰上的天机宫，高耸入云，苍云环绕，灵泽升腾。 仙家灵府，令无数山下人向往和憧憬。而她有幸从这里开始，理应在下一个开始前由她亲手在这里画上句号。 陶雅看上去颇为兴奋，带着几分少见的期待，问她：“师尊，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林见素没答。 她望着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机宫微微出神。 长阶无止尽，回首似半生。 林见素收回目光，笑着拉起陶雅的手，愉快道：“走到哪里是哪里！” “好。”陶雅开心应。 山映斜阳，飞鸟接天鸣。夕阳下，她们一大一小的形影腾腾，向着不知名的地方前行。 不问前路，只求本心。 大道通途，我自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