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素好歹也是在现代看过玄幻小说的人，光看这架势就猜出来多半是什么心魔幻境之类的玩意。 人的弱点都在心里，其中往往童年的经历占据大半。 她从年幼时开始重病缠身，父母在一次次争吵后，最终选择放过彼此，各自成家。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反过来也是一样。 从一开始每日都来探病的亲人，到后来的每周一次，再到每月一次。 随着她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来看望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冰冷又孤独。 最后，她成了父母双全的孤儿。 大概正是因为这份经历，她比同龄人更明白什么是人情冷暖，也早早认识到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依靠。所以骨子里，她不似外表那样阳光，现实又薄情，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父母离异时的彷惶，或是独自生活的孤独，和面对困难时，只有自己可以指望的无助。 然而最终在她眼前呈现的不是这些深刻的记忆，而是陆云麒。 完全成妖的陆云麒。 他的模样没变，唯有眼神和气质不同。 周身被如火的红光拥环，脚下踩过的是尸身火海。他带着逼人的气势朝她走来，一向纤白的手被血染红，如同捏着鸡脖子般抓着一个人的脖子，那人从头到脚浑身是血，身不由己的被他拖行。 林见素瞥了一眼，从染血的轮廓中看到了沐辰的脸。 陆云麒走到她面前停住，将沐辰破布般随手丢在一旁，他身后不远处有各种不知名的怪物盘旋耸动，眼中是不怀好意的寒光。 他微一侧头，邪笑着注视她，嗓音低沉而沙哑：“我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解开了我的封妖印，我如何能颠覆整个修真界。” 林见素如坠冰窟，在这一刻，隐藏在心底的恐惧成真，她脚下险些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陆云麒伸出手轻巧地扶住她，旋即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拉近。 他们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本是亲密无间的姿势，此时林见素却只觉得阵阵寒意袭来。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我让你做我的妖后，从此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他说的轻声细语，笑意荡然，然而血红色的眼瞳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和温柔，唯有□□般的凶狠。 林见素在听到“妖后”二字时有片刻的停顿，她很想依靠本能骂回去：你才是妖后，你全家都是妖后！ 不过脑子很快恢复转速，她眯了眯眼睛，警戒道：“你不是陆云麒。” 陆云麒没说话，微微挑眉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他脸上是讽刺和轻蔑，殷红的唇开开合合，“看来你是后悔了。怎么办？如今想要阻止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可是，你舍得吗？” 最后几个字宛如气音，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激起后颈一片冷汗。 林见素愣愣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他。 陆云麒对她的好是从所未有的，那样不求回报，毫无理由。 她动了心，曾经也猜测过他是不是对她也动了心。可她亲眼目睹了两个相爱的人走到两看相厌，曾经爱的结晶有一日也会变成负担。 于是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人性。 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份猜忌，她害怕如
果有一天她真的解开封妖印，会不会……他也会变？ 一柄桃木剑悄无声息地从袖中落入掌中，她迎风一晃，剑身瞬息变长，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抬手刺入他的腹部。 对面的陆云麒因为讶异而睁大眼睛，脚下略有些踉跄地后退，声音中是不可置信，“你……” 泪水滴滴落下，砸进脚下的血，血泪相融。 “这种感觉……真糟糕。”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没影响她下手的精准。她利落地拔出插在他妖丹上的桃木剑，后退几步将桃木剑收回袖中。 桃培仙木，威神伏魔。 这柄桃木剑是她亲手所制，上面篆刻了她在古籍中找到的斩妖符文，以灵力供法七七四十九日。 原本是为了下山以防万一所制，未曾想，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了“陆云麒”身上。 “对不起……” 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 心中的苦楚在扩散，疼的她近乎喘不过来气。 望着陆云麒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插上一刀。 哪怕知道他是假象，却依然为亲手手刃他而痛苦，为自己的果断冷酷而心寒。 他的身子变成了一阵黄沙，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在林见素眼前消散，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就这样不留痕迹的消失在世上。 随之消失的还有成山的尸体和怪物，独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地狱，心中空落。 眼前的景象骤然间发生了转变，入目皆是白雪，冰天雪地中雪花肆虐乱舞，她有些麻木的走在雪地中，很快看到一个人。 她自己。 确切的说是个老太太模样的自己。 哪怕满脸皱纹压得五官都发生了变化，她也依旧凭着直觉认出，这个人就是自己。 林见素走近年迈的“自己”，“她”恍若未闻般一直没动，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任风雪落了满身。 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结局，孤独终老，悄无声息地死去。不会有人为她哭泣和不舍，因为她未曾交出自己的真心去爱任何人，所以到头来也不会有人对她赋予真心。 林见素两手伸进袖中交臂而抱，静静看了“另一个自己”一会儿，喃喃道：“这样的结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忽然大步上前，手里拿着方才在袖中捏着的黄符，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将炎火符扔出。 “好了，万丈深渊的滋味我知道了，到此为止。” 老奶奶模样的“林见素”面色惊变，大张着嘴痛呼，眨眼间炎炎烈火将她烧成灰。 林见素抬起手，任灰白的骨灰飞散在指间，她看着转瞬即逝的生命，自言自语叹息：“人生若梦，终不过是一捧黄土。” 脚下似在地动山摇，周围的景象像碎晶般纷纷破裂，有人正在远方呼唤她的名字。 “见素！见素！”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紧张和担忧。 林见素倏然睁开眼睛，定了定神看了眼四周，确认已经从幻境中出来。 此时的她半站半靠在陆云麒身上，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拉住她的手臂防止她向后仰倒。 望着他的脸，林见素百感交集。明知道刚刚的那是幻象，却久久无法回神。 大概是直面了内心的阴暗所以感到自愧，又或是亲眼目睹了陆云麒的消散，心中悲痛之
感太过真实，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云麒上下打量她，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没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开口，注意到她一双杏眼竟有几分湿意，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直看得他心跳差点漏跳一拍。 “怎么了？”他小心地问。 林见素盯了他一会儿，忽道：“陆云麒。”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若做个好人，我愿倾力护你。你若变坏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陆云麒被她没头没脑的警告弄得迷糊，猜出她多半是在幻境里受了什么刺激，他轻轻扶她站好：“你放心，到时不用你出手，我自己都不会饶了我自己。” 听他这样说，林见素心里面更加难受。 她甩了甩头，力图恢复理智和清醒，借着他手上的力，站起身查看战局情况。 胖散修方才已经被水娃呛下一肚子水，晕死在一边。大胡子的肚子上砍着他自己的无情斧，肠开肚破，血水淌了一地，从胸膛微弱的起伏来看，人还活着。 太冥三修现在唯一还清醒着的只剩下瘦散修。 他身上的黑袍已经破烂，身上几道焦黑印记，看上去像是陆云麒的杰作。不过比起外伤，似乎他受的内伤更甚。 皱纹深重的脸上，一双毒蛇般冷森的眼死死盯着林见素。 他嘴角流着血，瘫坐在地上，声音虚弱：“小丫头，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心这么狠。” 林见素闻言一愣，微微出神地看向他。 “你对她用了什么？”陆云麒问。 “万丈深渊乃是我离开千云阁前最拿手的绝学，入境者会看到内心最惧怕之事，或是良缘变孽缘，或是病老身死求不得。人生八苦滋心魔，众生难逃。最后只能身坠万丈，心在深渊。” 瘦散修停住话，猛地咳出一口血，随即不甚在意地擦擦嘴角，接着道：“入境者在幻境中待的时间越久，越难抽身而出。陷得久了灵魄就会被幻境所吸，等灵魄被彻底吸干，里面的人也就废了，嘿嘿嘿。”他怪笑两声，转头对陆云麒道：“小兄弟，此女薄情心狠，我劝你离她远远的，到时候你一片丹心付流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陆云麒浓眉紧蹙，神情不悦：“她岂是你可以诋毁。” “呵呵。”瘦散修冷笑：“能破万丈深渊者无外乎三种人，一种参破生死，一种看破红尘，你看看你身边的小姑娘像这两种吗？” 林见素问：“第三种人是什么？” “无情人。” 林见素和陆云麒皆是一愣，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无情人，不畏生死，心无所牵；于天地无情，万物皆可杀。杀得了所爱之人，也能下得了狠手杀了自己，当真是这天下心狠手辣第一人！” 最后一句话被他怪声怪气地说出，摆明了是在讥刺她。 瘦散修看向陆云麒，“我说你小小年纪灵力怎么这么强大，原来是半个妖族杂碎。你这样的身份，小心以后死在她手上。”他状似好心提醒，实则挑拨离间。 虽然看出他的龌龊心思，林见素闻言还是脸色一白。 陆云麒没说话，默默看了林见素一眼，神色平静，“万物本无情，不求情心但求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