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叹了口气，开始吐露实情。 “几年前王家说要建桥，那时县里不少木匠，一开始没选上我家，是尹家托了关系将我介绍给王家，这才促成了这桩买卖。” “尹家？可是银玉楼的尹家？”陆云麒突然道。 “正是。” 林见素奇怪了，她凑近陆云麒，问：“什么银玉楼？” “银玉楼是当地最大的玉饰银器店，你忘了？我们来时经过一家卖首饰的，店家门匾的右下角写了一个极小的尹字。” 林见素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哇！这你都记得……” 陆云麒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 他当然记得，因为当时他趁着林见素在看对面的小吃，本想偷偷进去买样首饰送她，结果走进去才发现自己身上既没钱也没有能换之物，最后只能在伙计鄙视的眼神中走出去。 陆氏没理会他俩的交头接耳，自顾自地沉浸在愧疚和沉重的心情中。 他接着说：“尹家与王家交好，当年更是受了王家的大恩惠，我以为尹家向王家推荐我是因为我家材料好，没想到后来尹家的大儿子尹世宏找上我，非要我用他手里的一个木桩做桥基。我见那木桩还挺结实就应了下来。” “谁知……”他咽了口吐沫，表情尴尬道：“快建完时他突然给了我一笔钱，也不说为什么，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仔细一回想才想起来，当时他给我的木桩上面钉了三张黄色的纸，说是请道士开了光，有祈福之用。” “黄色的纸？”林见素一惊，连忙掏出一张符晃了晃，“可是这样的？” “对！就是这样的！”陆氏指着黄符，大声道。 林见素蹙眉与陆云麒对视一眼，幕后之人竟是个符修？ “你可记得这三张符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放在一起吗？”林见素追问。 “我记得……应该是叠在一起被钉在木桩上。” 林见素了然地点头，念念有词：“那就难怪了……真是好算计啊。” 陆云麒：“你可是已有什么猜测？” 林见素点点头，低声道：“那个尹世宏应该是怕一次害死三个太过招摇，才会用三张符叠在一起的法子对王家三子下咒。” 陆氏不是傻子，听她的话加之自己多年的猜想，试探道：“果然……是跟王家陆续丧子有关？” 林见素也不瞒他，“不错。如果我没猜错，这个符应当是符头请邪鬼，符胆取人魂。简单来说就是请了邪鬼找去符上写着生辰八字的人，取他一部分魂魄拉入符中，符便成为了这个人的身外化身。” “符钉在木桩，引到符上的那部分魂魄便也被钉在了木桩上。你们用木桩建桥时，每敲打一下，都等同于打在他的魂魄上，长此以往，非死即病。” 陆云麒明白了，接上她的猜测：“原来如此，这三张符肯定是分别写了王家三个儿子的生辰八字，尹世宏生怕同时弄死他们引来猜疑，才会三张符叠放。在外面的那张是王家老大，中间是老二，最下面的是王家小儿子。” 林见素“嗯”了一声，“所以王家老大承受的伤害最大，也是最先身亡的。其后是中间的老二，病了一阵子后也死了。有哥哥们在前面挡着，王家小儿子勉强留下一命，只不过他活着与死了差不多。”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见素上王家小儿子的身时，感受到了重压感。 身上压着两条命，可不是重的喘不过来气。 陆氏脸色大
变，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喃喃：“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惊异地瞪着眼睛，自言自语：“尹家与王家乃是世交，他们……他们还议过亲事！尹世宏的亲妹妹就是王家二子的夫人！尹家怎会下此毒手？！” 林见素心道，恐怕正是因为此，尹世宏才能知道王家三子的生辰八字。 林见素冷眉瞧着陆氏，一针见血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依旧守口如瓶。” 他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只不断重复着：“我、我……” “先不说尹世宏的目的，我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你意识到木桩有问题的时候，没有告诉王家？” “就算一开始你只是猜想，在得知王家儿子陆续死亡后，也该联想到其中的关系。尤其尹世宏后面还给了你钱财。” “是因为舍不得钱财？还是害怕担责？还是说，别人的性命本来就无足轻重？” 她并没有问的咄咄逼人，甚至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好奇他的想法。 陆氏却觉得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撕开他的血肉，将他内心深处最不堪、最肮脏的地方挖出来给人看。 仿佛一丝.不.挂的站在人前般羞耻。 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懊悔的眼泪从扛过风吹日晒的脸上留下，他喃喃道：“不是……都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真的没想过害任何人……” 林见素看着陆氏，他脸上的神情真挚，没有半丝作假。 她短叹一声，淡淡道：“你虽无心害人，他们却也是因你而死。”她缓缓站起身，“明知事有蹊跷却不肯言，致使王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子身亡末子久病。罪魁祸首不是你，但我想，在这起事件中，你并不无辜。”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说的也说了，林见素拉上陆云麒大步向外走。 陆云麒知她面上平静，实则内心焦急。 如今已经确定了伤魂之源是符咒，且在桥里，想要救王家末子就要快点把桥推了取出桥底的符。他单手揽过她的腰，用灵力直接带着她飞身朝王家飞去。 林见素抱怨：“又不借物。你就仗着自己灵力多老是浪费。” “我们速去通知王家，再先一步赶去尹家问他符从何而来。” “……”这回林见素没有再说他浪费灵力，噬魂兽说过普通邪祟近不了王家人的身，所以那人请来的定然不是普通的邪鬼。 那个叫尹世宏的能有这种本事？ 此时已临近傍晚，晚风清冷。 大概是因为上身符多少有损神魂，林见素觉得浑身都是倦意，她把头靠在陆云麒的肩膀上，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给他。 陆云麒身体微微一顿，揽着她腰的手收紧了几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去寻思怎么害人？有那心思做点正事不好吗？”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温热的呼吸喷在陆云麒的脖颈，撩起一片温痒。 “陆师兄，你知道吗，符咒这种东西多少都会反噬给主人，尤其是邪符。凡有所得，必有代价，若我有一天因反噬而死，我希望不是因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而是为了心中信念而死……” “……”这是陆云麒第一次听她谈死亡。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她，那么他会在哪里？ 他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是：“我不会让你死，至少我还
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然而等了许久却未能等来任何回复。 陆云麒轻轻侧头，少女闭着眼睛，轻浅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她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有片刻的哭笑不得，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他与她的时机好似总是对不上。 少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下意识抬手就要解下外袍给她披上，这才想起外袍落在王家小儿子身上。 林见素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置身黑夜，她靠在陆云麒的怀里，与他一起坐在某个宅院的屋顶上。 她轻轻动了动，陆云麒却恍若未闻，依旧维持着姿势仰头看着夜空上方的月亮。 从他怀中坐起身，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披着他的外袍。 陆云麒本就身子骨细，此时衣着单薄，便显得格外……不耐寒。 林见素边数落他边解下外袍：“还老说我穿的少，你看看你耳朵都冻红了。” 陆云麒嘴角勾起，按下她的手，柔声道：“我不冷，你穿着罢。” 况且，你穿着我衣服的模样……格外好看。 后面这句被他藏在心底。 怕她再纠结衣服的问题，陆云麒道：“王家已去通知官府，大概很快也会赶来。这里是尹世宏的住处，你要现在下去问他吗？” “问！”一听这坏蛋的名字，林见素顿时来了精神，“问罪哪儿分早晚，走！” 林见素一脚踹开尹世宏的房门，他正在里面吃晚饭，嘴里还咬着个鸡腿，含糊不清地喝道：“什么人？！” “你姑奶奶。”林见素娴熟的占人便宜。 她大剌剌地往桌边一坐，嫌弃地看了眼尹世宏肥头油脑的模样，径自从盘中拿起个鸡腿啃，不忘招呼陆云麒一起坐下吃。 “你们干什么？！快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扔出去！” 家仆闻声赶来，陆云麒姿态轻松地应对，一会儿扔出个盘子，一会儿甩出个茶杯。不把人重伤的同时，也确保了没有人能靠近林见素打扰她吃饭。 几个家仆被陆云麒叠罗汉似的堆在门外，他站起身把房门关上，林见素也啃完了手里的鸡腿。 她放下鸡骨头，拿起尹世宏那身看着价格不菲的衣角擦了擦手，随意道：“我来就问两件事，问完我就走。” “一，你为什么害王家？二，害人的符是哪儿来的？” 尹世宏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眼中划过诡诈，梗着脖子打死不认，“你在说什么？王家与我尹家可是世交，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见素淡淡道：“我通常都会给别人足够的申辩时间。” “不过是你的话就算了，”林见素将手探入袖中，“懒得听你废话。” 说完她手起刀落般将符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三秒不到，尹世宏倒在地上转着圈地打滚，嘴中不断发出笑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林见素聊家常般对陆云麒道：“我这痒痒要人命符已经好久没露面了吧？” 陆云麒十分捧场地接：“确实，许久未见你用它。” 林见素观赏了一会儿房中的摆设，漫步绕到尹世宏附近，笑眯眯地说：“我这里还有张刀山火海符，正好当初没舍得给我家小白鼠试，”她说着玩笑般地对陆云麒眨了下左眼，接着道：“不如你帮我试一试？” “哎哟！！别、别！
女侠、道长、大人！姑奶奶！您……您饶命啊！”尹世宏笑的涕泪横流，哼哼唧唧向林见素求饶。 “那好，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害王家？” “我说！我说！” 林见素取掉他额头上的符，转身扔给陆云麒道：“烧了吧，脏。” 陆云麒手中赤红灵力一凝，黄符还未到他的手已经顷刻间化为灰烬。 尹世宏目瞪口呆地看着，赶忙从地上“骨碌”一下坐起身，一时间还没缓过神地发憷。 他喘着粗气的肥厚胸脯频频晃动，直看得林见素一阵不适，她蹙眉不悦道：“快说！” 他咽了咽口水，气喘吁吁：“我说，是……是家父当年欠了王家六百两银，我……我不想偿还就……就去托人打听，然后就从一个蒙面人手里买来了个……邪、邪术方子……” 林见素斜目冷冷看着他，命令：“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