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谈完正事，迹部舜义又留少女吃了晚饭。直到月亮高升她才告辞离开。 男人有意让两个年轻人多交流，便让儿子送少女出去。这正合迹部景吾的想法。 少年看着王诺脊背挺直、步伐优美、仪态一丝不苟、从进家门一直到现在都完美无缺全副武装的样子，心中有酸麻的复杂情绪上涌。 哪怕现在稳定住大局、自己家和赤司家都确认了支持，她也没显得多高兴。哪怕是在自己这个朋友面前，她仍然像绷紧的弓弦。 迹部景吾于是明白了，面对铺天盖地的敌意，少女绝不像她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全然不惧、举重若轻。 这段时间，连父亲都有些扛不住压力，眼下熬出黑眼圈，白发都多了几根。 那，王诺该多累啊？ 想到这儿，有个冲动的念头冒出来。迹部景吾突然就停住步子，不再走了。 “怎么了？”王诺回头看他。 他盯着王诺的脸看了几秒，然后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腕：“本大爷带你去个地方。” 王诺来不及问，只能踉跄跟在后面：“喂，去哪里啊？我的司机还在待客室休息呢？” “跟着就是了。” 她被迹部景吾拉上那辆拉风的劳斯莱斯，迹部家司机接到小少爷的讯息早就在等候，接到二人后呵呵笑着踩下油门，风驰电掣朝闹市而去。 王诺只得无奈地陪大少爷发疯，在车上还不得不给小林弘助打电话取消今晚的会议。 直到车停在涉谷，这个年轻人吃喝玩乐的聚集区，她才知道迹部景吾要干什么。 “电玩城？” “你需要放松。”少年不容拒绝地说，“弦绷太紧是会断的。” ……这还真是大少爷的风格，用非常自我的方式关心别人。王诺哭笑不得，刚想推拒，说自己正事儿一大堆，没时间玩，迹部景吾却拉长声音问：“你该不会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吧？”?王诺语塞——她活了两辈子，还真的，嘿，从来没进过电玩城。 想到这儿，她也不抵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要装出捻熟自若的神态：“那走吧？” 迹部没有戳穿她。 这是东京最大的非赌bo性质的电玩城，熙熙攘攘的两层楼空间里满是兴奋活泼的年轻人，有围着跳舞机的女孩子，有绕着投篮机的男生，至于各种游戏机前更是堆满人，还有不少小情侣约会。 王诺被这陌生又躁动的青春气氛包裹，有些手足无措。她好奇地打量五花八门、闪着奇异灯光和音乐的各种机器，还有男男女女那些鲜活快乐的脸，好像置身于奇妙的异世界。她居住的那个压抑灰暗、风雨满楼、冰冷逐利的世界被灯光音乐隔离在外，慢慢淡去了。 “在这里别动。”迹部说着走开。 王诺乖乖站在原地，当真一动不动。她看到有对约会的小情侣，女生穿着可爱的短裙，背着零花钱不多的学生会买的那种文艺布包，稍稍害羞的内八字，脸上却溢满笑容。男生嘱咐两句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一手举着个漂亮纸杯，另一手举着雪白的牛奶冰淇淋蛋筒，对着女孩邀功似的傻笑。他将甜筒递近了些，女孩子微微前倾身子，就着他的手舔了口软绵绵的冰淇淋，表情甜蜜极了。 王诺不知为何内心被拨动了，变得又软又温暖，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 这就是普通的、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会干的事。谈着无忧无虑的恋爱，青涩地出来约会，想着下一次零花钱
可以买什么喜欢的东西……而绝不是像她这样，抛弃性别的认知，把自己用完美武装起来，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周旋在各个集团中，为了永远无止境的利益追逐战斗。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皮鞋的脚尖，胸膛中吐出一口浊气。 “喂。”迹部这时回来了，不满她在发呆，“进去吧。本大爷换好了游戏币。” 王诺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游戏币……是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迹部景吾。少年左手举着个漂亮纸杯，里面金字塔一样堆满了硬币，都多得冒出了杯口；右手则举着和刚才那个男孩一样的牛奶甜筒，还一脸嫌弃地递给她：“喏，拿着。” 心猛地一颤，有不熟悉的心悸铺天盖地，她鼻头发酸，鬼使神差，像刚刚的女孩子一样，踮起脚，微微前倾身子，就着少年的手，在那个诱人的冰淇淋上舔了一口。 迹部手不可查觉地一抖，又很快稳住。 少女闭上眼。 冰凉，甜丝丝，又带着浓郁的奶味。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绷不住了，近几日所有的压力、因家族而受的委屈、孤注一掷的恐惧，此刻全被这口冰淇淋打开了闸门，汹涌的宣泄而出。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眼中流出来，直到顺着瘦削的面庞流进嘴里，陡然感受到湿润和咸味，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有些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眼泪。可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心说这样太失态必须止住，又嘲笑自己莫名其妙情绪波动，然而眼泪就是不受控制，沾湿了昂贵西服的袖口。 迹部景吾没出声，甚至背过身去没有看少女狼狈的样子，静静等她哭完，还用身躯将她挡在身后，隔绝了陌生人的视线。 那无声无息、哪怕发泄也极力克制、坚守尊严和骄傲的哭泣，不知为何，牵动着少年的心一同酸酸涩涩，又像雨后升腾的空气那般湿润柔软。 王诺没哭太久，短短半分钟就整理好了自己。她摸了摸发红的鼻头，只觉得无数沉闷而不可言说的负面情绪都随着刚刚的眼泪流出体外了，心里轻松莫名，宛如重生。 “咳……”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刚刚哭过的沙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情绪失控。” 她迫不及待想将方才那章揭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欲盖弥彰：“那个，我们先玩什么？” 迹部这才转过身，将冰淇淋甜筒塞到她手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居高临下：“你选吧。” 她有些窘迫，先赶紧吃完了甜筒，趁机彻底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随便走向一个无人的游戏机：“就它吧。” 这是个射击打僵尸的电玩，屏幕前杵着两把塑料冲锋枪。 迹部便哗啦啦投进好几个硬币，看着少女不确定地按下双人模式的样子，发现自己总能在意外的地方看到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王诺新鲜笨拙的模样。这种反差实在可爱，戳得少年心一颤一颤的：“你知道怎么操作？” 王诺端起冲锋枪，试探性地颠了颠：“比真家伙轻多了。”说罢还疑惑转头问，“没有瞄准镜，怎么瞄准啊？” 迹部也拿起他的那把，姿势无比标准：“屏幕上会显示准星。” 第一波僵尸来袭时王诺尚游刃有余，跑到地图中段时便觉得吃力跟不上反应了，等到了小时，她已经壮烈牺牲，只能看着迹部景吾一个人大杀四方。 少年千锤百炼的反射神经应对这样的射击游戏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干掉小，还为她应得了复活的机会。 她慢慢沉浸在单纯的快乐中
，会因为过关得到积分而开怀，会因为差一点晋级而沮丧不甘。 他们尝试了很多游戏，从射击到飙车，从马里奥到拳击，还有投篮、迷你保龄球，甚至非常少女心的娃娃机也没放过。 满满一杯的游戏币都被用完了，少女眼中神采飞扬，西装外套被脱了不知扔在哪里，她拉着迹部想再多换些游戏币——可怜她还从来没这么放肆玩过，一时有些上头。直到王祺打来电话，她才惊觉时间飞逝。 “姐，你在哪里啊？今晚还回家吗？”弟弟听出背景十分嘈杂，有些担心，“都快十二点了。” “什么？”王诺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时间，确实快到午夜，连忙对弟弟道歉：“马上就回来。” 和迹部景吾并肩走出仍旧喧闹的游戏厅，等站到了街道上，被夜晚的凉风一吹，王诺这才从游戏的兴奋中恢复过来。 她畅快地深呼吸，转身看向身边的少年。迹部景吾矜持地把她不知丢哪里的诺亚牌西装外套递给她，嘲笑她粗心不华丽。她接过时指尖轻微划过了少年的掌心，细细的有些小痒。 有什么东西酝酿在夜风里，悄然无声，像下一秒就要具现化，但最后还是无形地散在了夜空里。 “谢谢。”她突兀地对少年说。 王诺的眼神郑重又清明，像是洞穿一切，而那谢谢也不仅指今晚出来散心。 “呵。没必要谢本大爷。”迹部抚摸着泪痣，“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摇摇欲坠的话，如何抵住接下去的风暴？你在我父亲面前说的大话可是要兑现的。” 王诺回望着他，缓缓展露一个真诚又柔软的微笑，再次轻声说：“还是谢谢你。” 2、 接下来的三天，王诺向青学和部活请了三天假，完完全全投入到工作中，就像一根重新绷紧的弦，为周五的晚宴做准备。她在赤司和迹部面前许下承诺，说能拉回市场，如果时间到了最后翻盘的牌却没能准备好，那她会真正成为全民公敌。 不成功便成仁。 她几乎睡在了办公室，一同搬家的还有小林弘助。小秘书的记事本刷刷刷写满了条目，仅仅几天功夫，他明显憔悴了很多，下巴上胡茬冒了青青一层都没时间打理。 “欧洲的王修董事发来了最后企划案，咱们团队已经在审核了。”小林汇报，“刘助理来信说，华国那边也已经搞定，原本插手的几家都同意了退出，让我们来接手这个项目。” “哦，还有，西乡友作先生发来了西乡集团近几年的铁道技术报告和专利表，技术组已经在看了。” 至此，万事俱备。 少女淡淡点头，揉了揉眉心：“可以和爷爷报备了。” 她找了个安静的房间，将自己关在里面，让小林弘助在门口站岗，然后拨出老爷子电话，将自己的计划和最近的准备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另一边，华国，S市。 老人家放下电话，看着窗外各式摩天楼玻璃反射的灰色光线，微微眯起眼。 “董事长……”秘书焦急地看手表。会议开始已经有五分钟了，可本该到场坐镇的男人却为了接听孙女的电话而误了时间，并且电话结束后，也没有要去参加会议的迹象。 “那个东欧高铁的项目，王修是怎么说的？”董事长突然问。 秘书愣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王修先生说，东欧政府招外资修高铁，机会难得，可光靠咱们一家吃不下那么大的单子，不是早说了要和其他的铁路公司合作吗？” <
/; “嗯。”老人点点头。“我记得前几年王修带儿子回来拜年的时候，小孩不懂事偷喝了酒，结果酒精中毒，大人都没注意，幸亏有人及时发现把他送到医院……那人是谁来着？” “是王诺小姐。” “嗯。”老人又点点头。他叹了口气：“丫头不容易啊，从那么多人手里把这个项目抢了过去。” 秘书小心附和：“用了不少人情，还得罪了一些人呢。” “她的心性好啊。”老爷子眯着眼，“为了挽回信誉，拉回日本市场，她想让新到手的日本铁道去参与东欧高铁工程，和王修调过去的队伍合作。” “思维灵活，有担当。”他评价，“力挽狂澜，又懂得容忍家族的错误。这才是继承人该有的格局。” “王诺小姐的优秀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秘书也跟着彩虹屁。 “跟丫头说一声，让她放手去干吧。国内我帮她压着。”老人家不动声色，“顺便看看，都是谁眼红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