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然客死他乡。 此次离开故土，我的所作所为势必触怒日向，随行的神盔卫队早有觉悟，即便沦为丑闻，我们的意志也绝不动摇。 正如我给自己的预言，只有以前任族长作祭祀，梦幻般的光辉未来才会降临。 有你们六人在，驹野足以度过难关，晴光驾驭权力之前，家族就拜托你们了。 冥土，老朋友，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 送她去往太阳与月亮升起的地方吧，那里能够化解挫折、消除苦闷、让所有忍者至福至乐，是比六道忍宗还了不起的理想国。 晴光会成为最尊贵、最强大、最战无不胜的族长，驹野的名号亦将永远铭刻在人们心中。 驹野髯星绝笔。 ———————————————————— 晴光启， 天气渐渐转冷，我缝制了新的冬衣，放在你卧室壁橱里。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呢。 一般来说，遗书要交代你为我报仇才对，可我并不想增加你的负担，我和明辉不是因家族恩怨而死的。 晴光，我们甘愿化作和平的基石，这是上天赋予的使命，我们的死亡具有意义。 看着你一路走来，我相信你有朝一日能平定战乱，这不是盲从髯星大人的预言哦，你一定可以跨越伤痛，把大家从悲惨的世道中解救出来。 前程如临深崖，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睦月，帮助她回到你身边。 驹野金梨。 ———————————————————— 【伏谷弦月，失恩丧业，方证不世蓬莱。】 这句话通俗的解释是，人的命运如弯月蛰伏谷底，失去恩情，崩塌功业，方得见蓬莱宝地。 长老团对睦月的打压，只是再合理不过地把睦月逼入“谷底”，视她的苦难为温床。 至于恩情之人……驹野髯星横殃飞祸，父亲的过早离世，使得接管“母亲”活计的驹野金梨被睦月感激，那些面面俱到的关怀，反而成了驹野金梨的催命符。 一双夫妻惨遭离散，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副族长遍体鳞伤几经昏迷，付出这么多代价，都是为了一道神乎其神的预言。 ……他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晴光忍耐许久，控制自己没有把卷轴撕得粉碎。 应该荣幸么，作为万众瞩目的“蓬莱”，居然值得族人把谋杀视为荣耀，甘之如饴地断送性命。 自己确实想结束战争，但所有行动的根源，是要创造族人安稳居住的世界，忍者不用拿寿命换取资源，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 作为领袖的她君临天下，是盛世的附加品，不是最终目的。 驹野髯星的预言从未落空，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 又或者，预言是蛊惑人心的借口，以名利作诱饵，驹野髯星推动人们不由自主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哪种可能都无所谓，她不接受睦月的血泪凝成的桂冠。 哪怕和长老团乃至全族反目，她也不会坐视睦月成为下一个梦魇之月。 独自坐在书房，晴光双掌交叉支撑下颌，注视着摊开的两份遗书，气态沉重到可怕。 碧芙从来不在意这些，姑姑永远是姑姑，再怎么严肃也不会迁怒自己。 啪嗒啪嗒跑到桌边，碧芙伸出
两只胳膊扬起笑容，晴光的眉头不由得松开了，她把香喷喷的女孩抱在膝头，嘴巴塞进某种柔软的东西。 “是刚烤出来的蛋糕！”碧芙搂着晴光的脖子，鼻尖触碰鼻尖，“甜食能让心情变好哦，姑姑多吃点。” 蛋糕做得很美味，晴光咽下一口，“要出门吗？准备了这么多点心，是要分给朋友们吧。” “对呀，姑姑和我一起去吗？” 她太纯真了，眼眸尚未被阴霾蒙蔽，碧芙像在苦恼小伙伴宅家不出一样，鼓着脸颊道，“这几天林檎不去学校，也不和麦哥干农活了，我想去看望她。” 三个孩子的感情比想象中要好，叩响农场小屋的门扉，玄关迎接的人是虹丘。 覆叶之交的另一半愣住，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没有看错后，虹丘炮弹似的撞进晴光怀里，抱住她的大腿不松手。 鼻涕眼泪蹭到衣裙上，不露出哭相，就能假装自己很勇敢。 “族长大人，你，你总算回来啦！” “抱歉，稍微绕了点弯路。” 抚摸着毛糙的发顶，晴光蹲下身子，“你是个忠诚的朋友，虹丘，我有新的任务给你，和碧芙一起去农田叫阿麦回来，能做到吗？” “能！”虹丘抹了把脸，猛地站直，“放心吧，族长！” 短短十几阶楼梯，晴光走过不下数百次。 农场的女儿出生前，她便是这个家庭的常客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摆过她亲手装饰的摇篮，婴儿跌跌撞撞爬行，她跟在后面搀扶。时光荏苒，女婴慢慢长成了女孩，眼巴巴地咬手指看着她，她便趁老师转身之际把苹果派迅速分到女孩盘子里。 房间住的人没变，她也没变，但有些事情注定不会再与过去相同。 驻足在门前，晴光轻而又轻地敲了敲。 “是我，林檎……我可以进去吗？” 另一侧没有传出动静，等了半晌，晴光小心地转动门把，走进昏暗而消沉的室内。 床上依稀可见蜷缩身影，她坐在旁边，被子动了一下，随即裹得更严实。 “……我很抱歉，”晴光整理着语言道，“林檎，金梨老师和你爸爸……是我的错，我应该在使团出发时再检查一次人员名单。” “他们为了家族而死，我知道这很不公平，这种事原本也不该发生，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忘记金梨老师，她是我的英雄。” “……因为妈妈保护了睦月小姐吗？” 躲在被窝里的孩子，用浸染哭腔的嗓音道。 “不仅仅因为这个，绝不只有这个理由。” 她张开手臂，捕捉到小小的一团，“金梨老师是教会我何为温暖的人，她带领我认识了万物的美好，如果没有她，我一定早已对世界失望透顶。” “你的父母力所能及地支持我，和我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挚友。” “更重要的是，林檎，金梨老师带来了你。” 蜷缩的臂膀攀附而上，女孩汲取着晴光的气息，埋在她的胸前，泪珠淌过雀斑成串流下。 “林檎，你是驹野一族的希望……我会永远感激金梨老师，谢谢她给予了我认识你的机会。” “晴光大人……” “我在。” “晴光，晴光大人……” “我在这呢，林檎。” “晴光……晴光姐姐……”
“我不会离开你，林檎，我一直都在。” 驹野金梨夫妇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仿佛上天也在鼓励人们振作精神。 葬礼全程，林檎都紧紧握着晴光的手，等到仪式结束，她摸了摸林檎的头，从人群隐秘地离开。 目的地是一处位置清幽的住宅，主人没有出席葬礼，他坐在廊下，捧着白雾袅袅的茶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与晴光隔空对望。 “我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会再次踏进这道门槛。” “如果是期待喜讯，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树梢阴影自晴光脸上拂过，她站在晴朗的阳光下，复杂地看着愈加衰瘦的男人，“第一次是黑晶，第二次是金梨老师，我们之间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你平安地活着，对我就是最大的好事。” 尽管之前爆发了争吵，晴光依然对这位为家族奉献一生的老人心怀敬佩，她叹了口气，与驹野冥土并肩坐在走廊上。 “老师，再为我讲述一次暗影魔驹的故事吧。” 夜晚犹在拷问内心的过往，令冥土对痛苦习以为常，他润了润嗓子，古井无波地道。 “四十年前，是一个比现在还要凄惨的年代。” 觊觎仙法通灵术的忍者进攻无尽之森，油女犬冢冷眼旁观，驹野一族腹背受敌，死亡率超过了出生人口，灭族危机徘徊在每一个人头顶。 “那时的我是一名书生气十足的学者，我认为只有团结不同仙力的族人，才能让无尽之森的防卫无隙可乘。出于战略，我召集了族内的六位栋梁，石履，青岚，草溪，疾闪，夜步，还有你父亲。” “我们共同行动，无畏无惧，从入侵势力手中拯救了驹野一族。然而庆功过后……我愈发不满足起来。” “没有强悍的躯体施展陆之力，没有灵敏的神经使用天之力，我实在平平无奇，就连角之力也不如你的父亲才华超众，我迫切想要与他们并肩作战，为此违背了你父亲的警告，企图触碰不属于我的力量。” “你开始寻找方法，复制其他长老的仙力。”晴光接道。 “不错……”冥土喃喃道，眼前又浮现出心浮气躁的自己，“我成功获得了陆之力与天之力，灾难也随即发生，开启三种仙力时，骤变笼罩了整个驹野……我唯一记住的，是清醒过来后你父亲断了一条腿，头破血流地站在我对面。” “他没有离我而去，比起横加指责，髯星听完了我的解释，他是我最忠诚的朋友，我却在关键时刻辜负了他。” “你父亲之所以阻止我研究天人模式，是因为如果处理不当，三股互斥的仙力将成为开启虚境的钥匙，放逐在外的黑暗生物会乘机重现于世，暗影魔驹就是我的恶果。由于我的贪婪，村子蒙受了比外族入侵还要严重的袭击，我应该被赶出无尽之森，在肮脏的角落残喘至死才对。” “可是，髯星替我欺骗了大家，他不希望我沦落到那种下场，他甚至让出长老团的位置，把你托付给我，这份器重与信任，我下辈子也无法报答。” 晴光垂下眼睫，髯星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确实是一位称职的朋友。 “请把父亲的研究资料，关于如何清除天人模式的力量这部分，毫无保留地交给我。” 她说得轻描淡写，冥土却猝然诧异，侧头盯着少女，语气渐渐转为高昂。 “三种仙力与生俱来，不是窃取他人禀赋，你的天人模式应该完美无缺……不对，如果是这样，你根本不会找我
再次确认暗影魔驹，你发现了什么？” “也许你不想听，”晴光皱起眉，“也许等你听完之后，会发现事实比记忆还要悲惨。” “不，告诉我。” “冥土老师，父亲当年欺骗你，正是不想让你困在负罪感里。” “将你培养成才，我自知时日无多，难道你也要剥夺我得知真相的权利吗！” 言语间败下阵，晴光思忖道，如果这是驹野冥土的遗愿，自己没有理由亦也没有立场劝阻。 于是，她不得不硬下心肠，戳破驹野髯星堆砌的谎言，“暗影魔驹并非父亲所说的徘徊于虚境的生物……你在开启天人模式后失去意识，是因为三种仙力相互升华，催生出的谐律力量攥取了你的心智。” “天人模式对人类太过危险，它是不应当出现在此世的魔法，谐律会放大所有负面情绪，助长心中的阴暗，让人变为暴虐疯狂的怪物，你的天人模式是强行开启，才会连须臾都无法抵挡。” “真正的暗影魔驹，是冥土老师你啊。” 驹野髯星留下冥土，不是担忧对方的后半生无依无靠，是害怕这个人给无尽之森以外的世界带去更大的灾难。 “关于这一点，我也一样，”面对冥土色如死灰的脸庞，晴光神情如常，右手伸出檐外，似随风承取着翩下的落叶，“用过数次天人模式的我，如果不及时收手，终有一日将重蹈暗影魔驹的覆辙。” “到了那时候，纵使世上所有忍者携手并肩，也不堪我的拂袖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