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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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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君(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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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同你说的,你到底记在心里了没有?怎么还发起呆了。” 见她久久不语,他微蹙着眉心,往前走了一步,她下意识往后靠靠,牵起一阵银铃清音。 “你这人倒是奇怪。我要杀你,你反而试图救我。” 她喃喃道。 不知为何,经历方才一事,她反倒觉得心里轻松许多,仿佛是始终压在心尖儿的巨石倏然被他抬起,让她得以片刻的喘息。 在这座她极为厌弃的宫城之中,在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面前,她却像找到了知音。 可她清楚,这石头终究还是要落下来的,不过能麻痹自己片刻,也挺好。 她歪着脑袋,紧紧倚着木梯旁的柱子道: “可《女诫》中说,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不必惊才绝艳,不必能言巧辨,不必姿容出众,不必功巧过人。你说的太过离经叛道。” “你可照着书中做了?” 他弯了弯眼睛,反问道。 “……没有。” “你自己都不觉得这书说得对,又何故来问朕?” “只是好奇而已。上位者往往不都喜欢以此为训,约束旁人吗?譬如君臣,譬如夫妻,譬如父子。《礼》中的君子四行,也是如此。” 她起了兴致,连声音都越发清脆。 “依你先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你自幼讨厌这些,是因为那时你姑且算是弱者,是被束缚的那方,可你既已为君,不该转变转变?这可是历朝历代留下的,最不令上位者费力的规训。” “可朕最恨的,也是这些规训。” 他静静凝着她,开口道: “何为‘顺从’?不过是听话那方的自我牺牲。牺牲一词,固然伟大,可也要看看,是在为谁牺牲。若是为自己,为天下,为革新,为破局,那自然指得推崇,可千不该万不该,是为了某一个人。不该是为了成为乖女,贤妻,和良母。同理,也不该是为愚忠,为守礼,为徒有虚名。” “朕站了许久,可否坐在你旁边?” 她闻言往柱旁挪了挪,给他腾出片空位。 他坐在她身侧,与她一左一右,隔出一道缝隙,阖眼道: “朕曾亲历过。这些桎梏人心的礼法......背后不知沾了多少志士的血......他们站在台下,对朕口诛笔伐,言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若非不得已,朕其实并不在乎这些骂名。只是朕可惜那些英才,可惜他们......有眼如盲。忠君,该忠当忠之人,既知他再扶不起,为何不可有人......取而代之。” 他斟酌着措辞,试图把曾经朝堂之上的斑斑血渍缓和地讲给她听。 “说句大不敬之语,若有人想取您而代之呢?” “若他有这个本领,自可以来。” 他并未犹豫,即刻答道。 他方才对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她心想。 “朕有一个旧友,其实也更似朕的......长兄。” 她猛地转过头来,却见他垂下头去,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是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忠臣’,更是百官楷模,可朕知道,他之所忠,却并非是某个君王,某个朝室,而是忠于他的理想,忠于天下家国。可他偏偏是饱读四书五经长大,柔软温善。所以,朕那时常言,他是一个怀柔的改革者,注定要走一条极为艰难的路。朕也曾

有高远之志,何尝不为他而动容呢?” “所以......陛下一开始选择了......与他同样的道路?” 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白羽,悠悠飘进了他的心中。 他长叹一声:“是啊。可人只能活几十载,在你预感穷尽一生,也瞧不见曙光之时,是会失望的。朕目睹着他的艰辛,在一次次失望之中,觉得若想救苍生于水火,旧朝,绝不可行,这个世间,需要新制,需要大破大立。” “那如今呢?陛下觉得如今可好到哪儿去了吗?” 他抬眼望去,见她不知何时,正望着自己,若有若无的笑挂在唇边,似无奈,又似嘲弄。目中似有一汪清泉,在微弱的月色下盈盈生波,后落了两行。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笑,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朕从军数年,平北境,定西陲,辟东海,伐南疆,曾经蠢蠢欲动的藩王,如今皆俯首称臣。朕自问,从无一日敢懈怠朝政。” “可陛下不会不知,朝中党同伐异。本就纠集了前朝旧部,更遑论有新贵,有世族,相互看不过眼,更有甚者,想取而代之,想复辟前朝。人心不齐,苦了的,终究还是无辜百姓,譬如那次诗会。” “阿浔,做任何事都需要时间。起码如今,朕已经看见了些曙光。” 柳烟浔垂下眸子。 是啊,一切都需要时间。 “陛下口中的这位旧友,想必是曾经的陆大人吧。当年一事,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陛下,你可后悔过......亲自倾覆陆府?” 她尽量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询问语气,好似只是好奇当年之事,并无一丝愤恨。 “……朕若说朕没有,你信吗?” “不曾后悔过吗?我信。陛下一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她哂然一笑。 从前已经隐晦问过了,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呢? 他静默片刻。 “不,朕说的没有,是指朕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他只是想以此相挟,迫他留在朝中。 他不知道陆枕河是从不屈于人前的贞烈之士? 他知道。 那他为何要放那杯毒酒? 他以为他不会喝下。 不,他对自己早已失望透了,宁愿自戕,也不愿再与他同行。 他越想越乱,抬眼望她时,眼中带了一丝乞怜,似是迫切渴求着她的认同。 “你相信朕吗?” 她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凉凉笑道:“信。” 说罢,扶着柱子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 “今日言谈甚欢,妾受教于陛下,不会再与怡王来往。天色已晚,妾该回宫去了。” 他坐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渐渐隐在夜雾里,转头自一墙的牌位中寻觅到那个陆字,久久凝望,苦笑了笑。 她根本就没信。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已是盛夏时节。 烈阳透过宫廊,烤在铺木的地上。 柳烟浔听宫人通报林才人至,忙自午后小憩的床榻上跳下,双足触地之时,隔着袜也能传来炙热的烫意。 “阿瑶姐姐!”她扬声唤道。 林瑶刚踏入殿中,忙急行两步,迎了上来:“你怎么连鞋也不曾穿?快坐下。”

; “天气暑热,我懒得出门,许久未见,想你了嘛。” 她牵着她的手晃了晃。 这偌大的宫中,唯有眼前的女子,能给林瑶带来一丝慰藉。 她本以为,看她往日行事,该是一个坚强狠辣的姑娘,可她私下里却总是像个小妹妹一般,时不时会冲她撒娇。她偏偏并不反感,甚至逐渐生出了许多亲昵。 林瑶自食盒中拿出她已冰了许久,闲暇时雕成小龟模样的香瓜,递给她道: “喏,今日为你带的解暑小甜点。” “啧,这般精致可爱,该让人从何处下口呢?” 她拈起小龟,在手中细细端详片刻,一口咬掉了小龟的脑袋。 “阿瑶姐姐,你怎么近来总是雕这些小玩意儿啊?上回是青瓜做的小蛇,再往前是胡萝卜做的兔子.......” “闲来无事,雕着玩儿。”林瑶清浅一笑,“我喜欢习武,可在这宫中也无用武之地,只得用刀雕些小玩意儿解乏,起码算能摸到了刀,权当是一把匕首。” 她蓦然想起陛下万寿节那夜的事。 “阿瑶姐姐,那你杀过人吗?” 林瑶凝眉道: “杀人......倒是从未有过,教训别人却是常事。不过,那都是少时之事,已经过去数年。” “那......比如说,近身以匕首相刺,该如何呢?” 她假装握刀,在空中比划一番,反倒把林瑶逗笑了。 “匕首的精妙处,在其短小精悍,要隐蔽它,以待时机,攻其不备。若是如你一般大摇大摆,怕是人躲得躲,跑得跑,哪会给你攻击的机会。不过,短一寸,便险一分,若旁人对你并无防备,反倒最易得手。不过,你想学这个......是做什么?” “哦,若遇旁人陷害,便可自保。” “嗯......”林瑶未做多想,沉吟道,“教你用倒是不难,只不过,你怕是要去寻几本医书来,瞧一瞧往人的哪处刺,既可令对手丧失对抗能力,又不致害人性命。” “有道理。”她托腮望着林瑶,“反正今日闲来无事,我们不妨用木头做两只匕首,今后姐姐可以教我习武!” “好啊!”林瑶来了兴致。 她往庭院中扫了一眼:“不行,我院中的树要是折了,还显得怪丑的。咱们去御花园后头瞧瞧,兴许有他们修剪下来的废木。” 两人说走便走,正顶着酷日,在废木堆中翻找大小合适的木头时,却听见远远传来的风凉话。 “这下倒好,中书令接连出事,怕是再难自保。李贵嫔只仗着诞下惊华公主和她那爹爹,便长居高位,家中一朝败落,她那个懦弱性子,想必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吧?” “最可惜的啊,是没把握好时机,借着从前的家世,为惊华觅得一位好郎婿。如今她母家摊上了这样的事情,朝中勋贵还有几人愿和李府沾染关系呀?” 柳烟浔手中拿着刚扒拉出来的原木,头发上沾着一片叶子,冲林瑶疑惑问道: “前朝这些日子,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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