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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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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心藏(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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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人随意笑笑,道: “哦,不在意。我本就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被族中硬塞入宫中来,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前朝安养我呢?若不是家中出了事,我无法置之不理......也不必这般。” 柳烟浔心下了然。 难怪,若说后宫最该记恨她的,当属张美人了。 她最狼狈时,是她最风光时。 她却从未对她表现出过敌意,只有些许警惕。 原是位清醒淡泊之人。 张美人将她的话消化良久,慎重道: “妹妹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言。” “中书令。” 她手中随意拨弄着茶盖,抬眼道: “陛下欲借张氏向中书令发难,姐姐若是想替家中将功补过,应当懂得该怎么做。” “不可!”张美人急声打断,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与她隔出些距离,“这是小人行径。我与贵嫔娘娘相交数年,我怎能为我家人,去害她的家人?” 她定定望着张美人。 见她一时激愤,眼中带了些晶莹,却并未即刻夺门而出,便知她内心定是在作一番激烈斗争。 她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候着她做出抉择。 良久,张美人颓然坐下,望着她,无助摇头道:“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 她微微一笑。 “姐姐已经坐下来了,心中定然已有所偏向,只差一个说服自己的缘由,对吗?” 张美人不语,一行泪自眼中落下,撇过头,轻轻拭去。 “姐姐对中书令,似乎另有看法。”她试探问道。 张美人侧首,凭窗望向院中,眉眼间染上一丝愁绪,宛若幽兰。 她缓缓开口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实在敏锐。” 她添了杯新茶,双手奉上,笑道:“姐姐请。” 张美人垂眸接过茶盏,顾不得宫仪,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放在几上。 “我......我活了近三十年,见过亲友反目,见过父子猜忌,也见过生命如草芥,人微言更轻。” 她顿了顿,接着道: “很多时候,我只想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客,只要能让家人安稳地度过一生,许多事情,我便能够视而不见。比如,李伯伯曾与家父同举孝廉,我自认爹爹的才学在他之上,后来......” 她望了望身上的白裳,无奈笑笑,“结局你也看见了。” “张大人临终前不过官至宗正,可李大人早已是一人之下的中书令。” 她顺着她的话,问道:“这之中,曾发生过什么吗?” 张美人颔首。 “不过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能屈能伸’还是‘宁折不弯’的取舍。” 话已至此,她咬了咬唇,特将声音放小了些,凑到她耳旁道: “事涉前朝之事。你可知前中书令,陆枕河?” 柳烟浔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镇定道:“知道。天下文人墨客,又有谁不知陆书聿。(1)” 张美人捏着空空如也的茶盏,娓娓道来:“那时,陛下初称帝。他与陛下,似乎因吴州之战生了龃龉,不愿受诏。爹爹敬仰陆君为人,亦不愿受诏。” 她轻叹一口气,补充道: “自不止

有爹爹,还有不知多少文臣。然而,李伯伯却早就站在陛下这边。他曾冒雨来府上劝解爹爹,莫违逆陛下之意,爹爹嫌他失了文人风骨,竟将他硬生生关在门外,见都未见。” “便是因为这事,触怒了中书令,致二人从此断了来往?” “不是。”她摇摇头,“其实李伯伯并未生气,见劝不动爹爹,便去亲拜了祖父。祖父罚爹爹在祠堂跪了三天,爹爹也不愿松口。” 柳烟浔想起张府寿宴那晚,张尧宁死不屈的模样,倒真是与张美人所言一般无二。 “后来呢?” 张美人望着她,凝眉道: “我只记得是一个风雪夜,爹爹还跪在祠堂。李伯伯跌跌撞撞来到府上,说陆家......出事了。祖父年事已高,闻言惊骇,即刻去祠堂找爹爹,亲自下跪,迫他接了陛下诏书,生怕如陆府般,累及全家。” “起初爹爹不愿,祖父便一次又一次地磕头,爹爹见状,便与他对拜,府上一时乱作一团。终是因祖父额头血流不止,爹爹无奈应下收场。你......你怎么哭了?”…… 张美人见她落泪,忙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递过去。 她望着帕子,抿起一笑,擦去不知何时溢出的泪: “多谢。许是如今已少见张宗正这般人物,一时有些感概。” 张美人突然想起她亦是出身于张府,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怜之感,轻声问: “你,你不恨爹爹吗?因他,你才来这囚笼之中。” “我与姐姐不一样,姐姐是官家小姐,自然觉得这后宫是囚笼。我出身卑贱,你之囚笼,于我而言,已是天地。” 这话也不假。 为家中复仇,是她愿献祭一生去做的事情,自然是她甘之如饴的“天地”。 她收敛了神色,匿在日光的阴影里,令张美人看不分明。 张美人轻叹一声,接着道: “或许是吧。再后来,也是李伯伯向祖父提议,为尽消陛下疑心,不妨送我入宫。这样于双方言,都是掣肘。” 张美人静寂片刻,像是在思忖什么,末了讥讽道: “哈,什么掣肘?不过是一个做不得主的可怜人,既救不了家中,亦救不了自己。爹爹不喜他这等为保家族地位不择手段之人,逐渐便与李伯伯断了交情,再不往来。” 她沉默半晌,开口道:“你觉得你爹是怎样的人?” “心迹双清。” “那心迹双清之人所断交之友呢?” 她这话指的是李旻。这也是她与陛下彻谈那夜的所思所想。 .......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片刻,她正色道: “陛下的心意早已明了,他不愿见李旻仍坐在中书令的位子上,动他,是早晚的事。与其让陛下利用张氏清理他,不如姐姐向陛下自荐,只消左迁,不必赶尽杀绝。” 张美人一双眸子静静打量着她,似乎有所动摇。 她乘胜追击道:“既能全陛下心愿,也能让姐姐保住家中诸人,还能替李贵嫔留住全族性命,何乐而不为?” “那你所图是何?” 张美人素净的面容上一派沉静,只那双柔黑的眸子澄澈幽黑,似乎望进了她的心底。 见她未答,又重复了一遍。 “你为众人设身处地想了一遭,可

你所图是何?” 她被她的目光追得避无可避,只得抬头迎着她,定声道: “不过是不愿再见忠贞之志坠地,谦良之血尽流。” 不愿再见忠贞之志坠地,谦良之血尽流。 张美人目光有些撼动,心中默默重复了几遍。 抬头坚定道:“好,我答应你。” 送走张美人,她呆呆坐在几前,不知不觉间,竟坐到日头西斜。 起身整理一番衣裙,刚要出门,却被端着点心的拨雪拦下。 “美人,你要去哪儿啊?眼见天要黑了,万一陛下来看您呢?” 她随意拍了拍拨雪的脸,笑笑:“陛下今日不会来,应是有张美人作陪。我出门走走,你不必跟着。” 刚迈出一步,瞥见她的托盘上还有一壶酒,又折回来,拿起酒壶摇了摇。 “这是什么酒?” 拨雪面带难色,又腾不出手去抢,只能道:“美人你快放下,这是赵宫人托我帮他带的,他守夜时暖身用,不适合女子饮。” 她并未把酒还她,只往身后藏了藏,带着出门去,挥了挥手道:“我拿走了,他若还要,你再去打一壶便是。” “哎!” 拨雪眼见她越走越远,跺了跺脚。 她心头郁结难消,拎着酒壶,随意漫步于宫中。 不知怎的,这些时日屡屡触及当年之事,好似暗藏多年的秘密,终能窥见一隅。 即便不知全貌,但隐隐已带悲意。 惊鸿殿本就地处偏僻,越往东,便更不见人烟。 没过多久,便远远望见两座亭台,相隔不远,仅以廊桥相接,四周杂草灌木丛生,显然荒废许久。 她信步而至,随手将酒壶搁在桌上,照着亭上牌匾自言自语道: “听风吟雪,倒是雅致。只可惜这般景色,竟无人来赏。” 低头一望,却见这张小桌上放着一本册子。 不同于景致的荒芜,桌面和石凳都擦得干干净净,一旁还放着未燃尽的烛火,显然是有人常来。 她轻声一笑,刚探手去拿册子,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去瞧,不禁有些讶异。 “你怎么在这儿?” 她恰对上阿序黑亮的眸子,彼此异口同声,愣了一瞬,忙错开目光。 他呆立片刻,垂首一笑,终拾阶而上,来到她身旁。 拾起册子道:“我夜间无事,便喜欢寻个僻静之处呆着,此处是宫城角落,无人问津,我便常来。” 说罢,抬眼小心翼翼望着她的容色,问道:“你病了好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她淡淡道:“如今我不是正好生站在殿下身前吗?” 暗夜降临,仿佛浓墨在天幕上深深划了一道,遮星蔽月。 仅余亭中二人相对而立。 他瞥见她放在桌上的酒壶,倾身去拿,却恰被她的手覆上。 肌肤相触,令他心间一颤,抬眼撞进她的眼底,见她神色恹恹,直直盯着自己: “陪我喝几杯吧。” 他手上覆着熟悉却又许久未感受到的温软,原本未说出口的话,登时散在了脑中,化作一片白雾,什么也记不得了。 只柔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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