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自家哥哥这般上火，免不了帮衬两句，不成想嫂子话头一转。 “你这孩子怕是不知道吧？这些日子你这呆头兄长忙着衙门那点破事儿，给那些个浑人鞍前马后，忙地看不见人影。偏偏人家有个孝顺的驸马爷，说什么也要拖家带口地将族人安置妥当才娶那位过门儿。如今可好，上面是碍着面子，又想着儿女债，将这烫手差事索性丢给了他们这帮老爷们儿，偏偏人家岳大人也是个鼻尖的，早在那之前就给上头说了下放的事儿，上面没个顶事儿的，下面就他们这些猢狲，急得闹心抓肺，吃不消睡不着，整日靠着那点黄尿过..” “咳咳咳！！” 眼瞅着婆姨说话愈发粗糙难以入耳，许春风有些坐不住，他伸手摸索了一颗花生米赛嘴里，虚虚地看了一眼自家那口子，小声辩解道：“这些日子压力大了些，喝点酒水解解闷也是...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江氏稍稍觑了他一眼，许春风摸着刀子，用鼻孔哼哼道：“那不是还有..还有哥几个一起吗？家里来客人也不好怠慢不是？” 也不知是那里戳到江氏的肺管子，她噌一下站起来，捞起鸡毛掸子作势就要打丈夫，气哼哼：“怠慢？谁家贵客隔三岔五就要来家里胡吃海喝几顿？” “再说了，爷几个来了，妾身哪次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就怕丢了你的面子..” “你...许春风！你给我回来！！ 许春风常年跑腿，几个回合下来，很快就凭着灵活的走位溜了出去。 江氏挥舞着鸡毛掸子，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受到后背的温度，侧目看向小姑子那姣好的面皮子，横眉竖眼瞬间就弯弯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鸡毛，一边对着丈夫的背影嗤之以鼻：“你哥整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棠儿，日后你可别找这种老实巴交的男人，孩子孩子见不着，银子银子见不着，整日还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被人横着回来了....” 许画棠眉眼弯弯，留意到自家嫂嫂虽是满嘴牢骚，实则是关心则乱，眉眼深处总是凝着层层柔意，更多的是担忧，感受到兄嫂之间的和睦，她连忙搂着嫂嫂的胳膊，转头往家里走去，话家常：“哥哥这人性子沉闷些，胜在不乱于心，这些年只对嫂嫂好” “世上男儿多的是，可是从始至终对一个女儿家钟情的男儿就寥寥无几，有时候看着哥哥嫂嫂，棠儿属实羡慕...” 她嫂子听着不对味儿，对上那双挪掖的眼神，莫名酸溜溜的语气，江氏心里泰半的气都小乐，只道是：“打这些日子，你哥哥就忙里忙外应酬，我也是看在眼里，想明白了：我们一家人咋样都没关系，可是你不一样，云英未嫁，正值年华，没得因为这些纠葛没了命” “公爹当时把你交给我们，临死前还阖不上眼，嘴里口口声声念叨着：把你找回来，如今你能记着有我们这家子人就成，好不容易走出了这个狼窝，可别在进来了..” 两人刚刚进了屋，江氏就将门紧紧闭上，转眼就对着许画棠说出这么一番话，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投在窗户上像极了婆娑的斑竹。 许画棠顿时察觉到气氛不多，连忙打发了贴身丫鬟翠珠和玉钗。 “吱吱”随着木门慢慢阖上，她徐徐走上前，想要扶着嫂嫂坐下，好好说道说道，谁知江氏这时靠着平时做活的力气拧着身子，就是不动。 许画棠袅袅婷婷地叹了一句：“嫂嫂这话说得好不没道理” “虽说我是过给那边，可是并没有从族谱上划拨...” 话音未落，就被一双手堵住了话头，只见江氏眼眶
红红的，泫然欲泣：“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什么划拨不划拨，又不是那起子房契票子，你可是春风的亲妹妹，打着骨头还连着筋，不是可有可无的”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她这才拢着眼前小丫头往秀凳走去，脸上尽管带着笑意，此刻却夹着淡淡的愁绪，情不自禁地长吁短叹一番：“以往我是过一天是一天，对付着过就是，眼下也没有孩子，总归是乐得自在” “可是过着过着就不是自己了，还是喜欢乡下那些日子，没人惦记着，也没人娇贵着，咱们关起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我就提了一嘴：要不会老家落脚算了，没成想你哥哥倒是不依了，见天儿的往家里带爷们儿，混说是我一天天闲的没事干...” 日子好不好，别人只是看到了一半浪漫，好多人没有看到后面的烟火，眼瞅着嫂子眼里没有半点星光，许画棠忙拉着她娇笑道：“嫂嫂，哥哥那驴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字儿来，要是真想回村里落脚，何不在闺房时问问他？” “小事可是开解开解，大事只需徐徐图之便是” 男人嘛!总归是喜欢柔柔软软的，有些事儿不便于多言，只可蜜语。 “哎呀！瞧我这脑子，关顾着生闷气来了，倒是忘了这个法子”“还是你心思透，你哥哥那点心思摸得透透的” 江氏本是爽朗性子，骤然想出法子后，通体舒坦了，拉着许画棠妹妹长，妹妹短，问了吃喝短处，又喝了那边的情况，她打量着那双宛如凝脂的手，不免感慨：“你这孩子是个享福的命，瞧瞧这双手长得多端正” “开年就是许人家的年纪，你可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许画棠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人生短短数十载就这么一晃而逝，说实话我还以为自己个只知道吃烧饼的女娃娃来着，没成想倒是到了为人母、为人妻的年龄..” 她就是觉得眼下女子是十四五六的年纪还是个懵懂的时段，偏偏就别被世人约定俗成：好人母，为人妻的最佳年龄，不免有些悲哀，大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被圈进后院相夫教子，管理后宅，打理家务，一眼到头。 触及少女眼底的伤感，江氏心里泛起阵阵涟漪：“这么说来，我还是好命，与你哥哥相识得早，知根知底，除了子嗣不丰，他对我也是实打实得好。没有那种期待又害怕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不过...”，江氏话头一转：“你小小年纪就寄生在那边，可有知心知地小子看对眼？” 说起这个，许画棠脑海里猝然蹦出少年林立在茫茫江面上，面如谪仙，身后是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落日，那时微风正过，吹得白色发带飘飘乎遗世独立，她心里狠狠一颤。 “棠儿..”“棠儿，可是嫂嫂唐突了” 许画棠一时失神，对上嫂嫂那关切的神色，紧咬贝齿，懊恼道：“怎会！”“嫂嫂也是好意，棠儿知晓”“吃喝都好，就是...就是没有这里自在” 江氏见她面色羞怯，以为女儿家面薄，拉着她的手柔声解释道：“苦了你了” “若是那边逼急了，你只管回来就是。这个家随时为你敞开，你是个洒脱性子，想在家里呆多久就多久” 如不是那边逼得紧，她也不想提这些离心的话。有些事情男人不好开口，她身为妯娌，对自家小姑子那秉性了解一些，眼下正是开春，小姑子又是说亲的年岁，邵阳许家养了这么久的姑娘，再怎么有意见也不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放任小丫头探亲走访？ 指不定小姑子有自己的想法，与那边相悖而驰，故而四
处游走散心。 打一开始也是担心孩子心里有负担，这才托大问了缘由，如今看来还是...过得不舒心罢了，毕竟不是亲骨肉，那边再怎么疼爱也抵不上血肉亲情，想到小丫头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在那边讨生活，江氏打心眼里心疼，眼里泛着泪花，凝噎道：“以前是我们不对，日子往前看，你若是不想这般寥寥嫁出去，就安心在这儿呆着，索性我这身子也不利索，正好陪陪我” 丈夫是个忙碌命，整日不见人影，小姑子若是能长久住下来，倒也相宜。 她捏了捏小姑子的脸颊，巴掌大小的脸上没什么肉，甚是消减，出落地十分漂亮，最引人注目地是：那一身书生气是难以企及的。 人往那里一站，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股墨香浮动着。 如墨兰，又如汀兰，郁郁青青，暗香浮动，令人望而却步，确然欢喜。 许画棠被炙热的目光包裹着，一时有些失措，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莞尔笑道：“那边也挺好，嫂嫂莫要担心” “棠儿这次回来也是一则想念你们，二则是趁着春日好，出来散散心，顺便为大家祈福” 京城的国安寺香火盛传，闻名遐迩于江南，她早就想出来走走，去去心中的郁气，至于婚嫁之事，一切...怕也是看家里长辈想看一二了。 家长里短也有尽的时候，眼看着天色渐深，江氏贴心将人送回闺房，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己院子走去。 刚拐角，就看到一个昏黄的人影在走廊下晃动，她清了清嗓门：“咳咳”“舍得回来了？真是稀奇” “放心吧！棠儿这次回来就是散散心，你别担心..” 许春风摸着鼻子，翁里翁气道：“娘子慢些..”“嘘嘘！棠儿估摸着没睡着” 瞧着他做贼般的行径，江氏不免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