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赵怀民眼尖儿，一直注意着赵永禄的动静，见他松了一口气，便送上自己的一半烧饼，不忘笑道：“大伯也好久没吃过这个饼子吧，快尝尝” “今儿的烧饼撒了芝麻，真香~” 还是孟记老夫妻性子实在，用料足，饼子本身自带麦香四溢，就连芝麻香气也挡不住本身的原味香气，这就是真材实料的烧饼，吃着又香又酥，饼子厚实，吃着不噎喉头，唇齿留香那种。 赵永禄这才收回目光，定定地睢视着眼前高自己半个头的小子，缓缓勾起笑意：“你这孩子大了还是这么熨帖” 他也见外，拿着饼子细嚼慢咽。时不时地与侄子们搭几句话，只是那眼神一直往码头那边钻，看得赵家兄弟一脸茫然。 “如今三弟也熬出头了，老屋那边可有翻新的打算？” 赵永禄找了话题，问道。 “父亲打算翻一翻，到时候还得叨扰大伯了” 老父亲肯定会跟赵老太太那边通个气儿，知道的人多了，恐怕会生事端，赵怀民也算是提前打个预防。 这些事情他们老一辈心里有底儿，更有章法，不仅需要择佳琪，更要请亲朋好友，街坊四邻搭把手，这些总要个主事儿的。 赵家这一脉，他个人更希望赵大伯压压场子，毕竟在官场的官老爷比旁人说话有分量多了，见过的事情多了，处理一些个急难事不至于怯场。 “嗯，届时我是得去看看，正好把祖宅也翻一翻” “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出息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算是能歇歇脚了” 不管是大儿子，还是大侄子，都给他们赵家挣足了脸面。 一门双殊，他心里也是开怀的。只是鉴于之前曹家那一案子，风言风日嚣尘上，隐隐有些盖过了这些喜事儿。 族里也是急了些，老早就想找怀民谈谈，顺便敲打敲打。 经过那一役，不知怎得，赵永禄竟然乏了。对于那些个来往应酬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全都推拒了。只有闻到书房里盈盈浮动的墨香方才卸下愁念，堪堪入睡。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着从前的日子更踏实些，这才思及亡妻和长子的一切。 “曹家一事也算是善了，你的名声受了损，往后的科举路怕是举步维艰，怀民，大伯没有什么法子让你拜托这些糟心事儿，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咱们赵家也能像往日那般其乐融融” 每每回家，总会看到大儿子屋里传来清朗的读书声，而不是一座冷冰冰的屋子。 赵怀民对曹家一案算是知根知底，从中也窥探到大伯的手笔，不禁唏嘘。 对于他那种畏手畏脚的行径可以，但是不敢苟同，本不想深交，碍于堂弟，这才有了一面之交，眼下见男人说得十分动情，面容始终带着愁苦之相。 想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清明过后，周遭一切好似恢复了生机。光秃秃的树木纷纷展露新绿衣，绿叶嫩绿极了，遥遥看去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带着绒毛，叶子脉络清晰可见。 枝头鸟儿飞来飞去，十分热闹。今日日头渐盛，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 春风熹微，暖阳融融，风声、鸟叫声、树影婆娑..... 少年的心情此刻莫名有点和畅，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闷闷说一句：“麻烦大伯了” 曹家一事远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不过赵永禄沉浮官场多年，倒是可以暗示一二，免得事情多
生事端，于是赵怀民话头一转，目光深深地睢视着滚滚江水，沉沉道：“今早的江面一览无余，看似没什么不同，就是比往日多了几个人不是吗？” 在场的两外两个人下一瞬就扫了一圈，只见江面茫茫一片，白雾缭绕，往来船只稀稀拉拉，与往日并无多少，至于多了几人，又是何解？ 大哥从未提及如何将曹杰救出天牢，赵怀德本就满肚子疑窦，如今见他终于肯吐出一点实情，没成想他只是对着这江面唏嘘不语，至于多了几人他更不理解？ 这码头人来人往不是天天“多几个人”罢了，所以那几个人到底是谁？ 带着疑惑，他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大伯和兄长，企图从两人的神色看出一二。 只见赵永禄摸着胡子，定睛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面皮紧绷绷,片刻后，他双目倏尔拂开双袖，眼睛微微一眯，嘴角还小声咕哝着：“原来如此” “真是....，江月年年如此，斯人不同罢了” 语毕，他的神情很快恢复了宁静。 只是他那眉宇间凝结着淡淡的愁绪，不曾移开。 赵怀德心结愈发重了。 这时他大哥又发话了：“怀德，我走后，家里就靠你了” “还记得我留了一封信，等我高中的消息传来时，务必交给大伯” 许是今日的风偏冷，赵怀德竟从兄长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释然。 想到这，他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脸上试图勾起一丝笑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年老家翻新，你回来吗？” “我我....，房子翻新好了，我还要和你一起登门到钱家提亲呢” 他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语序混乱，试图掩盖自己异样。 赵永禄侧目沉沉地看了一眼身旁人，倒是先回话了：“你兄长此番外出，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出时间回乡探亲，有什么事情说与我听也可以的” “你的喜酒我们喝定了” 他拍拍眼前半大小子的肩膀，露出涩然的笑意，显然已经读懂了大侄子的意思。 就这样本该是三个人在此歇脚，经过一番交谈后，各个心思愈发沉重。 临了登船时，赵永禄再三嘱咐船家，甚是仔细。 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赵怀民那时已经十三、四岁，坐船外出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他踌躇了一会，时不时回头伸头往岸边看去，满脸急切。眼看着那个书生也忙忙乱乱地登了船，船家也吆喝道：“好了老丈，快别催了，我们马上就开拔”。 他只说：“不要紧，在等等也无碍！” 话虽然是对着船家说得，可赵永禄的目光却始终看向愈发放晴的天色。 赵家兄弟见他似乎在等什么，便问道：“大伯可是还要给堂弟捎带什么东西？我给船家说道说道” 与其说是：说好话，实际上还是要给误工费的，毕竟按照往日这船定时出发，这个点走就驶出三里开外，若是不按时，客人与船家都会不依。 赵怀民作势要往后仓走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只见赵大伯面色微红，讪笑道：“来了来了” 他一手拉着船头，不让船身离开岸边，一便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往外看去，许是天太热了， 赵大伯的脸色微微发红，眼神十分急切，时不时地回头看船家那难看的脸色，陪着笑脸
。 他整个腿在水边淌，赵怀民很担心他，忙趁着他没有留意船头，套了碎银子递给船头小子，算是误工费，又伸出手，准备将赵永禄拉上船，免得他落水受伤。 恰好赵怀德也走到了赵永禄跟前，一脸关切：“大伯，我们还是在岸边等等就是，船家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 赵永禄有点怀疑，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没事，我好着呢，你快上去吧。” “你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也没多聚聚，这会儿权当聚聚，你就别凑趣了” 说虽如此，他整个人痴痴地张望着，说话自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一来，赵怀德也不敢多嘴，只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倒是赵怀民适才开口提议：“大伯快些上来，船家那边暂时不走了” “咱们上来等等就是，这样也不安全” 赵永禄吞吞吐吐，不肯挪步子，就怕船默默开走了，只是呢喃着：“老了老了，这人腿脚就是没有年轻时利索了” 话音未落，寂寥的码头隐隐有个人影渐渐逼近。 直到确认了来人身份，赵永禄这才松了一口气，摸着发烫的脸揩掉满脸汗珠，嘟囔着：“可算是来了”“来了来了...” 等待许久的人常安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船头。 “老...老爷赎罪”常安累得不轻，面色卡白，张着嘴大口大口呼着气。 还不忘将手里的行囊递给赵怀民，笑眯眯道:“还好是热乎乎的，公子可要趁热吃，别空腹看书，对身体不好...” 一到送别，他也啰嗦起来，就连一旁的赵永禄都看不下去了，象征性踢了他一脚，嗔怪道：“好了好了，都是大孩子了，哪里不晓得那些理儿” “你这老货真是啰嗦” 赵永禄接过行囊，颠了颠，修道熟悉的味道，复又展眉笑道：“都是些好货，够你们路上垫垫肚子” “家里有我们看着，且放心吧” “此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可要好好保重” 他说着说着也哽咽起来，眼眶慢慢泛红，不敢直视大侄子。 只是别开脸，由着常安扶着他，慢慢往岸边走去。 随着船只随水退去，离岸边越来越远，赵家几人终究放下了体面，在岸边追逐着。 “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们在家里等你” “怀民啊，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在外面要小心些。有什么事情多给家里来信，我们...我们都在呢” 殷殷期盼随风飘进少年的耳畔，融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