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陆瑶珂细细回想姜夫人在床榻上说起的话。 原来她们昨日去仪真，便是为了告知王四一家人今后的打算。 姜郁的父亲去了，书斋无人照看，去京城之前她们便想卖了书斋，但独子才去，姜老夫人心里是不舍得的。然而经历了劫匪那一遭，身上的财物已经一干二净，姜老夫人心里也放宽了，二人也没有精力再经营书斋，这才打算舍了书斋，日后专心教养郁儿。 书斋落到旁人手中，她们是不放心的，毕竟是姜氏百年的基业。 但江城有一户人家，原先总在书斋内买书赠书，据说那户的老爷原是在京城做官的，二十几年前才回了江都。 姜老夫人对他信任至极，待书珍惜的人，也不会糟蹋了她们这书斋。 只是昨个儿同王四一家商议的时候，他们还答应得好好的，谁知今日就态度大变。但夫人却没提被下毒的事，夫人心地良善，恐是想不到王四会下此毒手的。 又怎么会想到这原就是王四一家计划好的？ 陆瑶珂见惯了人情冷暖，撩开车帘往外看，马车也随之停下。 从外头看，房子青瓦红柱，在江都这样的地方，算得上十分气派了。 然而她给了姜氏的拜帖后说明来意，最后却连偏门的门槛都没跨进去。 陆瑶珂皱着眉头在外头等，塞的银子都被门口的小厮还了回来，天色渐晚，陆瑶珂不得已败兴而归。 陆瑶珂心里自是奇怪极了，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连门都不让她进吧？ 回去后姜夫人听了这事，却没有十分惊讶：“李老爷好清静，平日里也不和旁的来往，最多就是派人来书斋里取书或是送书，不见你倒也不奇怪......陆姑娘，这事本也不该麻烦你，待我身子好了，我自己去寻了李老爷便是，这两日实在是太让你费心了。” 陆瑶珂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姜夫人未免太良善了些，她不了解王四那等泼皮无赖，若是捞不到好处，是不会那么快善罢甘休的。 约莫过了半月。 这晚陆瑶珂一时睡不着，起来看过祺儿后，在桌案旁点灯夜读。 这段日子她为了寻买家，跑遍了江都城。愿意接手的人家不少，但是具体调查后，她又总能挑出些不合适的理由来，其实说到最后，无非是这些人家都是商户出身，万事以利为先。 她虽担心此事，但心里已经做好打算，等张义回来了，她便去相邻的县城瞧瞧，扬州城这么大，还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买家吗？ 正想着，床榻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帘被人撩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祺儿睁着一双大眼往外看，对上她的眼神时愣了愣，立刻又蹿了回去，床帘重新垂了下来。 烛火下，陆瑶珂微微一怔，心里浮出一抹失落。 这些日子祺儿似乎总是躲着她，她才刚忙着安顿完，姜氏书斋又出了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同祺儿说明情况。 今日她来祺儿的房间，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同她多待一会儿，却没想到反倒把她吵醒了。 陆瑶珂看着那道垂落的床帘，片刻后，吹灭烛火后起身出了屋子。 谁成想刚走出去，玉霜就从门口的方向急匆匆朝她走了过来。 “主子！前院像是有人！” 陆瑶珂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玉霜已经走到了跟前，举着灯面色惨白：“方才
我起夜的时候，隐约听到前头有男子在说话，结果去前院一看，刚巧撞见有两个人爬了墙进来！” 陆瑶珂当下心里便有了猜测。 这些日子姜氏书斋一直风平浪静，她心里反而不安。 “可瞧见你了？”她掐着手心，忙牵起玉霜的手进了屋子，快速将门从里头反锁住，又走到屏风前朝玉霜打了个手势。 玉霜立刻走上前帮忙，回道：“我站在窗下，他们瞧不见我的，主子，我们不报官吗？” 这会儿功夫陆瑶珂和玉霜已经将门口堵了个严实，玉霜已经累得举不动手臂，却又看到自家主子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根红绳，走到窗前将窗锁又系了一圈。 陆瑶珂摇了摇头，现在去报官势必要走过前院开门，太危险。况且她心里已经约莫猜到来的人是谁，那人不会对她们下死手。 但她们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来人生出旁的心思，她们是抵抗不了的。 哗啦啦—— 前院紧接着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陆瑶珂站在窗前屏气凝声，双手紧紧按着窗锁。若是来人只是想要吓唬吓唬她们，应当不会走到后院来。 陆瑶珂正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 她转过头，却看见祺儿不知何时起了床，身上还披了一件外衣，趿着鞋站在了她面前，目光坚定。 陆瑶珂心里蓦地一软，一手按着窗锁蹲了下来，祺儿很自然地走到她怀里，垂着眸轻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陆瑶珂鼻尖一酸，本想单手将她搂在怀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只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 祺儿的手很柔软，性子也很乖巧，来江都的一路上、在江都这么长时间也从没给她添过乱。 玉霜抵着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禁背过身，悄悄抹泪。 陆瑶珂贴在窗边静静听，片刻后面色忽然一变，他们朝后院来了！ 陆瑶珂心里一紧，牵着祺儿的手也不自觉用了力。 外面压低的聊天声也传了进来。 “不是叫我们吓唬吓唬嘛，你小子又有什么旁的心思了？” 另一人嘿嘿一笑，往黑漆漆的夜里看了一眼，“那娘们我前儿悄悄瞧过，长得相当可人，又是孤身一人在这儿住，你怕什么？” “我们还是别惹事了吧，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去去去！别在老子跟前扫兴！”那人明显不耐烦极了，声音都高了起来。 陆瑶珂用力按着窗锁，双眸在暗夜中显得异常冷静。 她扫了一眼屋内，松开手从架子上拿起玉瓶，又将祺儿护在身后，玉霜也会意拿起砚台防身。 下一刻，屋门就被人大力一踹，那人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这娘们怕不是早就醒了！” “走吧——”另一人还未劝阻，就被那人一脚踢翻，啐了一口道：“一个娘们罢了，把你吓成这样！不行就给老子滚！” 那人说着朝窗边走了过来，陆瑶珂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神色越发冷静了下来。 窗户被人从外头使劲一推，半腐朽的窗锁立刻断成了两截，陆瑶珂心下一慌，她没想到这锁竟然这么不经用。 玉霜也从门口赶了过来，陆瑶珂一手按住窗，身形悄悄后移，躲在了窗扇之外，祺儿也躲进了角落，玉霜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拿着砚台躲在了窗扇的另
一边。 外面那人嘴里咒骂着，试了几下没推开，抬起脚对着窗用力一踹，当中的一扇窗当即嘎吱一声险些断裂，堪堪悬在空中。 陆瑶珂手里攥着玉瓶悄悄探出上半身，刚看到那人的脑袋探进来就大力一挥。 “啊——” 玉霜的砚台也立刻砸了上去，那人疼得喊声连天，捂着脑袋跨坐在窗上，陆瑶珂趁此机会举起手中碎了的玉瓶口，朝那人的眼睛戳了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人身手极快，瞬间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主子！”玉霜急切地喊叫出声，话音未落，前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妈的！”那人愤愤骂了一嘴，松开陆瑶珂的手收回腿，临走前狠狠朝她瞪了一眼：“你给老子等着！” 那人长相穷凶极恶，等他的身影消失后，陆瑶珂仍然心有余悸。 另一个人的长相她却没看到，只看到两个黑影从前院离开了。 外头的敲门声很快停了下来，经了这一遭，陆瑶珂已经全没了力气，坐在床榻边哄睡祺儿后，缓了半宿。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陆瑶珂正要去报官，一打开门却看到有人背对着坐在门前。 “陆姨娘。”龚衍听到动静转过身站了起来。 看到是他，陆瑶珂紧绷的身子蓦地一松，心底竟然微微发暖。 龚衍仍穿着一身玄衣，眼睛下头却泛着乌青。 “昨晚是你敲的门？”陆瑶珂很快想到了，他应是在外头等了一夜。 龚衍点了点头：“昨天我到的晚，按着你给的地址走到这里的时候，约莫已经戌时了，敲了敲门您没来开，我便知您已经睡了。” 他说着往门外石阶旁指了指，面上略有愧色：“我该早些来的，不然您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陆瑶珂一愣，探出身子往外看，才发现墙边靠着两个被绑住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就是昨晚闯入她房内的那个男子！ “刚巧被我撞上了，我想您好不容易歇下了，便想着早上再交给您处置，您看是交给官府，还是让我私下处置了？” 陆瑶珂双眸微微泛红，女子在外立足本就不易，但是能这样全心全意待她的护卫，她只遇到过张义一个。 她不由得把视线落在龚衍身上，仅仅是因为侯爷给的玉龙，他便抛下一切跑来保护她吗？ “先将这二人带进来，等会儿我便去报官。” 午后，陆瑶珂同王四一家对簿公堂。 那两人起初咬死了与王四没关系，但奈何受不住龚衍的逼供，在家里时便说出了全部真相，公堂之上，陆瑶珂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将王四定了罪。 虽没有王四婆娘参与此事的证据，但她暂时应当不会再来闹事了。 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买家，王四一家的心思应当也就消停了。 陆瑶珂回家的路上还在想着这事，却没想到此时李老爷派来的小厮正在家里候着。 小厮衣着普通，言谈举止却和那日在门口遇见的不大一样，想来是李老爷的贴身书童。 “老爷请姑娘上门一叙，马车正在外头等着。” 过了半月忽然来请她，她心里自然有些奇怪，龚衍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想上前跟着她却被她拦了下来：“你累了一路，留在家里歇歇，我让玉霜陪我去便是。” 她倒不觉得这位李老爷有什么恶意，但态度变化
之快，却让她心里有了旁的猜测。 这猜测却很快被她否定，陆瑶珂沉下心，同小厮一起出了屋子。 ...... 姜氏书斋不远处，一辆马车在路旁静静停了许久。 “主子，应下了。”庞庆身形一闪，进了马车。 上头那人拿着琉璃瓶的动作一顿，而后淡淡点了点头。 他拿起琉璃瓶放在鼻间，熟悉的墨香味飘了进来，他神色稍缓，道：“我们先去，不要让她瞧见。” 庞庆闻言撩起车帘低声说了句什么，马车在安静的大道上动了起来，很快驶出姜氏书斋所在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