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年关就要到了，冬月下旬，府里设了戏台，少爷们也都从书院回来，更有新年临近的热闹感。 国公府小姐李锦玉来看望侯老太太，也凑上了今日的热闹。这会儿三夫人一行人正引着李锦玉在园子里转悠，大夫人染了风寒，陆瑶珂也不得以从知新斋出来，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众人走得累了，在镜湖边上的亭子里歇息了下来。 冰封湖水，冷风拂面，亭子三面放下了竹帘，当中放着炭炉。四方桌案围着炭炉而设，上面还摆着几碟点心、瓜子等。 众人围着炭炉坐下，丫鬟们纷纷递上汤婆子，陆瑶珂跟在后面，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处坐下。 林表姑坐在李锦玉身边，二人相谈甚欢，三夫人瞥了一眼，伸手点了点桌上的栗粉糕：“妹妹、玉儿，这栗粉糕是我专寻了淮扬的厨子做的，你们尝尝可好。” 李锦玉送入口中，又咽了口茶，脸颊微红道：“......妗子真是有心。” 林表姑捂着帕子笑，朝李锦玉递过去一个揶揄的眼神：“这心可单单是给你的，旁人可没有。” “表姑诨说什么呢！”李锦玉的脸更红了。 她与侯府大少爷的事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数，但终究没有正式定下来，这样被人打趣，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住。 三夫人心下宽慰，不经意扫过河对岸的一众身影，笑着看向林表姑：“我这份心倒是想给，也得看你要不要......我先前可是听三爷说了，母亲有意让你与齐大人多相处相处......” 三夫人看林表姑没有反驳，又继续道：“我瞧齐大人就很不错，原先人家可还是探花郎！听三爷说，他是自己向孟大人申请去下面做县令的，说起来，哪个穷苦人家出身的有这个魄力？想来也是在南边那几年耽搁了，不然堂堂探花郎，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婚配。” 林表姑今日穿着碧色绣绒比甲，下头还套着一个白底绣荷花纹的马面裙，比平日里瞧着鲜亮不少。她姿容清秀，如今这样穿，比起一旁娇俏伶俐的李锦玉，倒是也不逊色。 “我与齐大人虽都在知新斋教课，却没说过几句话，嫂子说这些又是作何......”林表姑低下头，语气却带了些嗔怪。 陆瑶珂方才听三夫人的话还只当是哪家的齐大人，听着听着才意识到她们说的是齐荀，原来齐荀去做县令这事，是他自己申请的。 陆瑶珂从湖面收回视线，看到林表姑耳侧微微泛了红。 听三夫人的话，老夫人是有意撮合林表姑和齐荀的。林表姑和齐荀年纪相仿，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这位......我原先怎么没见过？”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陆瑶珂的思绪，陆瑶珂侧头看去，正对上李锦玉好奇的打量。 “大房的陆姨娘，原在侯爷身边待着，不怎么出来，你没见过倒也正常。”三夫人接话道。 李锦玉也就是随口一问，方才瞧见这位姨娘生得貌美，坐在角落里也让人挪不开眼，还只当是三爷新纳的妾。 林表姑却是面色微变，陆瑶珂今日身上穿着一件湖色交领缀梅花袄裙，衬得气质沉稳卓越。 一看到这张美丽无比的脸庞，林表姑便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 三夫人接着先前的话题，笑道：“没说过话又有什么要紧？你家世清白，又有见识，说不准齐大人一早注意到你了。” 林表姑听到这话不禁微微扬起了下巴，
三夫人说的不错，她的确与后宅的那些女子不同，又背靠安庆侯府，如今不过是那层窗户纸没戳破。 这件事的选择权在她手里，若是她愿意，齐荀随时都会知晓此事。先前齐荀拒她于门外，更说明此人不近女色，她反而觉得安心。 待她想好了，齐荀知晓了说亲一事，怕是迎娶她都来不及。 思及此，林表姑不禁心中荡漾，直了直背。这会儿看到角落的陆瑶珂，心里的不爽更甚了。 林表姑端起茶盏，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这茶倒是不错......说起来，我在知新斋里总能闻见陆姨娘院里飘来的茶香，也不知陆姨娘平日里喝的都是什么茶？”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视线都朝陆瑶珂看去，陆瑶珂淡淡回道：“库房发下来的普洱，府里人人都有份，”陆瑶珂顿了顿，“林表姑却是没领到？” 林表姑面色一僵，随即笑道：“领是领着了，但不知为何，却不如陆姨娘院里的香......我原先听说陆姨娘自小在淮安长大，可是泡茶的方法与我们京城不太一样？” 平日里泡茶都是丫鬟的活计，即便是有不同，陆瑶珂又怎么会知晓得那么清楚？想要使唤她沏茶，也该寻个像样的理由。 陆瑶珂正欲开口拒绝，一旁的三夫人却笑着开了口：“也不知什么样的茶能让妹妹你念念不忘。陆姨娘，既然大家今日都在，你不妨沏来给大家尝尝。” 李锦玉也探出脑袋看她：“说得连我都有些好奇了。” 方法虽拙劣，却也得了逞。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玉霜刚要上前，却被陆瑶珂拦了下来，今日林表姑是针对她来的，这件事逃过了，别的却也逃不过的。 陆瑶珂起身往桌案上设的小炉走去，心里想着约莫是前日在嘉乐堂当着众人落了林表姑的脸面，不若她不会这么针对自己。 想起那日林表姑的话，陆瑶珂思绪渐渐明了，林表姑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显然是一直在对面盯着她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思索间，陆瑶珂已经走到炉前。 很快，陆瑶珂沏完了茶，垫着干巾放回水壶。 “你既沏了，就顺手给大家倒了吧。”三夫人淡淡放下茶盏，随口说道。 陆瑶珂动作一顿，复又拎起瓷壶，脸上神色依旧轻淡，沿着桌案一杯一杯倒去。 守在不远处的玉霜却是忿忿不平，丫鬟的活计，哪有主子做的道理？这些人分明是想要侮辱主子罢了！ 陆瑶珂走到林表姑身后，拎着瓷壶上前走了一步，在林表姑身旁站定，拎起水壶慢慢倒进茶盏。 “......我闻着和平日里沏的没什么区别。”旁边的李锦玉端着茶盏开口道。 三夫人笑着说：“尝尝便知道了。说不准就是不一样呢......” 话音刚落，陆瑶珂便感觉身后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她只顾着眼前的茶水，用力将壶拎起，手却顺势碰到了滚烫的壶身，“滋啦”一声，手上当即起了烫红了一片。 陆瑶珂痛得咬紧了牙关，放下水壶往身后看去。 后面的丫鬟匆忙低下头，带着哭腔喊道：“对、对不起，小的不是有意的！是小的没长眼！” 是林表姑房里的丫鬟。陆瑶珂双眸微动。 “好端端地跑上来作何？也不瞧着点！”三夫人斥责道，随即让丫鬟退下受罚，“莫要扫了我们的兴致！” 陆瑶珂双眸沉静，袖下的手
剧烈地疼了起来，不由得攥紧了拳。 林表姑歉意道：“也是没瞧见，不然怎会让你受了伤......陆姨娘若是疼得要紧，不妨先回去敷了药......” 话还没说完，亭外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落满雪的石径中，大少爷廖云渊、世子廖云彦并肩而立，似是陪同来府拜访的官员游园。 “哟，林表姑这是身边的丫鬟不够用了？”廖云彦漫不经心跨进亭内，直直看向了坐在右侧的林表姑。 陆瑶珂许久未曾见过世子，他今日穿着一身茧绸直裰，腰间系着天蓝色坠玉丝绦，外面漫漫白雪，倒衬得他不如先前那般张扬风流。 大少爷廖云渊没跟着世子进亭，站在不远处和身旁之人笑着说话，亭内都是女眷，直接进去多少有些失礼，世子一向纨绔，他却不同。 林表姑看到亭外齐荀的身影，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陆姨娘沏茶与京城内略有不同，今日赶巧尝尝罢了。”林表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看到齐荀转身朝她这边瞧了过来，慌忙低下头错开了视线。 廖云彦一笑，煞有介事地走到林表姑跟前，掀开水壶盖闻了闻，随后忽然侧过头：“李妹妹，这茶尝着如何？” 李锦玉正偷偷瞧着外面的廖云渊，廖云渊在通州进学，她平日里很难瞧见他一面，上次的宴会他也有事没来，方才看到他的身影，她便起了念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悄多看了他几眼。 谁成想这会儿世子突然发问，李锦玉没听到他们前面的对话，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我尝着就是普洱的味道，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言罢才突然反应过来，却也不过难堪了一瞬，她是国公府嫡女，在宫里连公主都要礼让她三分，在这里又有谁敢给她脸色？ 然而廖云渊站在亭外，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李锦玉不禁看向罪魁祸首，嗔道：“彦哥哥捉弄我作甚！” “小玉儿，我哪里是捉弄你......”廖云彦放下手中的盖子直起身，视线不经意从桌案后飘过。 陆瑶珂一直垂着眸，刚刚廖云彦一进亭子，她便注意到亭外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压得她抬不起头。 那道视线在她身上梭巡停留，时间久了，陆瑶珂只觉手上的烫伤越发疼了。 廖云彦转过身：“这里有人缺丫鬟了却不说，想来定是母亲管家有了差错，我得去母亲跟前好好说说才行......”说罢抬脚往外走。 林表姑脸色越发难看，今日撞上这个活阎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也不知她哪里惹到了他，方才的话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林表姑有些慌乱地抬了眼，本想悄悄确认齐荀是否有听到亭子里的对话，却发现他视线仍落在她这处，林表姑刚有些害羞想要低下头，视线却猛然停住—— 他分明没在看她！ 林表姑一瞬屏住了气，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远处那人似是察觉到了，缓缓收回了视线。 陆瑶珂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没注意到身旁之人的异样。 林表姑一腔怒火不受控制地腾起，几经平息胸口的起伏才渐渐停下。 怎么会是她？ 齐荀这样守礼的人，怎么会毫不掩饰地盯着一个女眷看？ 林表姑朝身侧之人看去，脑中突然跳出一个极为离谱的想法，贴着汤婆子的手微微颤抖。 看到廖云彦一行人走远了，三夫人才开口：“这亭内都是女眷，也不知是在哪学的礼
节......所幸他走了，不若我们还怎么说话？” 众人又说起话来，陆瑶珂走到三夫人跟前低声道：“夫人，妾先退下了。” 三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和李锦玉说话，没分给她半点眼神。 林表姑从方才就一言不发，陆瑶珂只当她被世子奚落脸上挂不住，也没往心里去。念着手上的伤口，陆瑶珂悄然离席。 绕过了镜湖，前头的唱戏声咿咿呀呀传来，陆瑶珂掀开袖子，虎口处已经烫起一片水泡，连着前些日子刚愈合的擦伤，看着更可怖了。 冷风拂过，疼痛暂时消了些，陆瑶珂放下袖子略作思量，朝附近石径旁的院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