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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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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钢与碴 第一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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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钢与碴一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黎明的天空满缀着层层花浪。雨水冲洗过的青草鲜艳碧绿,树叶上闪动着晶莹的水珠。湖上吹来了潮湿的熏风,空气中随风飘散着柳浪、水草、知了的鸣噪、温暖的气流、香草素、蜘蛛丝,以及蓝色的缕缕烟霭。清晨的大自然,又平静又优雅,真是美妙极了。可是,躺在病床上的史光道,无心去听蝉鸣鸟噪,也没有起床去欣赏那清新的景象。他仰视着天花板,有点气喘,头部和左臂都裹着绷带,浑身隐隐疼痛,酷似被带刺的绳索捆绑着,眼里冒出五顏六色的火星——恍若油珠子一样闪耀着,变成向四外迸射的椭圆形小点点。“完啦,看样子残废啦,”他昏昏沉沉地想,“哦,我的脑袋和左手撞烂了驾驶室的玻璃,受了伤。可是,拖拉机到底堵住决口没有呢?”许许多多的念头和遐想,波涛似的接接连连扑过来。对于一切痛苦和不幸他都可以忍受,难以克制的是对于韩红梅的牵挂和猜测。他闭上眼睛,韩红梅那俏丽的面庞,黑浸浸的辫子,还有那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眼皮上抖动的睫毛,就立刻在他眼帘隐隐浮现出来——她太漂亮啦,尘世间有谁敢跟她比美,且不说向她求婚,只要见一见她也会觉得幸运,鼓起勇气,为她去凿开金刚石的山峰,填平海湾,变沙漠为绿洲,建造出两百层高的现代化摩天楼,即使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直至死亡,也会高唱着:“生活呀生活,你是多么的美好!”他咬住嘴唇,企图用理智来约束自己,怀着悒郁的心情对自己说:“别再痴心妄想啦,她,一个大学生,一个那么标致的姑娘,本来就高攀不上,现在当然更不会要一个残废了。鲜花不会插到牛屎上,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但是理智和感情不能统一。理智上坚持驱散的东西,感情却顽固地又把她召回来。不管主观愿望怎么样,韩红梅的形影却翻来覆去地闪现,使他精神恍惚,陷入了一片迷迷茫茫的想象之中。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么不甘落后,拼死拼活地苦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她,为了得到她的好感,为了支持她把工作搞上去。然而现在一切都完了。他差点绝望得喊起来,泪水从眼中汩汩地流出,浸湿了枕头。“就让她的形象藏在我的心底呗,别再纠缠她了,委屈她了,也得可怜可怜她哇。”韩红梅没有来看他,他也没有见到自己日夜思恋的心上人,只好怀着惆怅而又可恼的思绪,把脑袋钻进绒毯里面。院长苗回春把韩红梅引到史光道的病室门口,韩红梅轻轻推开房门。史光道醒了过来,左臂又发痛了,他挣扎了一下,咬咬牙齿,竭力忍住将要出口的呻吟。这情景,使韩红梅产生了深切的怜悯心和同情心,她很快走拢去,亲昵地喊道:“光道。”嗓音和往常一样清亮温软,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透出深邃至诚的情意。随着扑入耳内的喊声,一阵韩红梅所独有的幽香迎面袭来。史光道微微抬起头来,两眼流露出惊喜的光彩,他掀开身上的薄绒毯,一骨碌就要起床。韩红梅上前制止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别动。”她俯下身子端详着史光道,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忸怩的痕迹,怡然自得地在床边上坐下来,把椅子让给苗院长。苗回春检查了史光道的伤势以后,坐进椅子里,扭头对韩红梅说:“他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就一边呼唤你一边问堤垸保住么。”苗回春的话深深感动了韩红梅,她站起身来,正面对着史光道,开始贪婪地望着他,观察面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愈来愈看清楚了,史光道是个勇往直前的钢铁汉子。由此又联想到:史光道的工作比自己好,境界比自己高,贡献比自己大得多。倘若没有这些同志舍命忘生地苦干,没有他们全力以赴地支持和协助,她是不可能圆满完成组织上交给自己的任务的,也就没有自己的成绩和荣誉。想着想着,她发自内心地啧啧赞许着:“光道,你的品格高尚,真了不起。”“我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一点事

,”史光道睁大眼睛摇摇头,“用不着多提了。”韩红梅是个很有涵养的姑娘,善于在任何情况下控制住自己,可是史光道今天的样子触及到了她的灵魂,使她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苗回春觉察出自己坐在旁边有碍他们的谈吐,便起身找借口告辞道:“我要去查病房,不陪你们啦。”他走到门边,又回头朝里面瞧了一眼,随手掩上了房门,宛若孩童般腿脚灵敏地快步走开了。韩红梅微微眯起眼皮,仿佛阳光直射着她的眼球似的,望望关上的房门,又回头瞅着史光道。她想和史光道多讲几句话,但是对方避开了她的眼光——那种反常的怯怯的自卑的样子,使她很难过。她双手扣在一起,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苗院长的医术高明哩。”“他对工作也很负责,”史光道依然不瞧韩红梅,“听说早几天流感病人和伤员多,他日夜不离病房,自己也累病了。”“流感病人今天大都出院了。他正准备组织会诊,千方百计治好你的伤。”“难啊,”史光道眼圈红了,又闭上了眼睛,“左臂骨折,很可能会残废。”“你要相信医生,苗院长说你年轻健壮,也有可能通过手术治愈。”韩红梅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都是非同寻常的,非常得体。然而现在不知怎么的,对于她的温情宽解和亲切慰问,史光道反而觉得不可思议,反而感到委屈,紧张得咳嗽起来。韩红梅发现他脸色憋得发青,吓了一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哪儿不舒服?”“没什么。”说着,史光道咳得更厉害了。“我找苗院长去。”韩红梅准备站起身来。“不,不。”史光道放肆摇着右手,“这是呛了水的缘故,用不着麻烦医生,会好的。”“你喝点儿水呗,把治伤的药吞下去。”史光道服完药,韩红梅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轻轻替他揩干净了嘴巴。沉默了一会儿,史光道克制着不看她,硬着喉咙说:“快回去,你的担子重呐。”“浩江湖水库工地有韩昌仪和孙伟他们,你们二大队由曾子强代理队长,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是代表同志们来看你的,你的伤还没有好,我应该留下来招扶你。”“别,别,别留下来。”史光道的嘴唇哆嗦着,“我不应该妨碍你的工作,更不应该在你的心灵上刻下伤痕。”韩红梅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光道,不要这么说,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不是讲的假话,”史光道推开韩红梅的手,“你知道,我不会撒谎。不信的话,可以剜出我的心脏称一称,它和我口里的话的分量是相等的。”他脸上凸显出错综复杂和难以言喻的表情,“我悔不该对你一见钟情,而且那么死心塌地。我深感内疚,请你把我从你的心灵上抺掉呗,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忘掉我。”“光道,”韩红梅抽噎着,双手按在胸口上——生性善良的她,竭尽一切努力安慰着史光道。听着那浸渍着深情的话语,看着那痛切得变了形的模样,史光道领会了韩红梅的真心诚意,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然而,他对韩红梅曾经满怀激烈的急切的爱,现在已经消失大半了。如果要更准确地表达出来,应该说是表现得内在了,执着了,升华了。因为他悟出了:爱情不一定是生活上的结合,它也可以是精神上的结合,成为心目中的一种慰藉与鼓励,促使自己顽强地活下去,身残志不残,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把尚存的精力和血汗,一滴不漏地献给家乡的四化建设,献给祖国无比壮丽的事业,不是同样能够得到一生中未曾获得过的情谊与幸福吗?龚向阳从丁复生的病房里出来,准备去看望史光道,恰巧从门缝里瞄见了这一幕情景。他猛然一怔,机器人一样呆呆地立住了,只有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心潮澎湃,沸腾翻滚。他不禁想起了史光道引起了他和韩红梅的不意变故。虽然田边菊一直那么苦苦的追求他,纠缠不休,他的心却并没有离开韩红梅。现在田边菊牺牲了,无论从恋爱的角度,道德的角度,亦或同志的角度

,难免不产生很大的悲痛,而且值得永远怀念。但从另一方面讲,他现在是心无旁骛,可以把整个身心交给韩红梅了。韩红梅是重感情的,何况他俩早有倾慕之心,比起史光道来,他和韩红梅的友情深得多,即使在目前情况下,只要他踏进门坎,就有可能打乱韩红梅对史光道的怜悯与同情心,甚至把她的整个心绪重新召唤转来。他怀着异样复杂的情绪,再朝里面望了望,瞬息之间又转变了念头:史光道是个有志气有事业心的好小伙,他应当得到温暖和关怀。韩红梅这位百里挑一的姑娘,正好能给予他以最大的安慰,使他享受到春风般的柔情,享受到体贴入微的抚爱。应该学习韩红梅的品德和自我牺牲精神,放弃个人的利益和欲望,助人为乐,使他人获得美满和幸福。他准备悄悄地退去,而且准备今后少与韩红梅接近,以免引起她产生不测的想法。当然,龚向阳此刻内心世界并不平静,甚至斗争激烈,忘掉过去的一切是不容易的,也是不可能的。他仍然顽强的爱着韩红梅——她已经深刻地嵌入了他的心坎里。现在要把她从自己的内心挖出来,扔出去,这样,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史光道和她在一起好好地生活。天呀天,我一向是那样的喜欢红梅花,爱慕她,迷恋她,不错,正是为了爱护她、怜惜她,所以必须避免和她接触,必须忍住几乎无法忍受的撕肝裂胆的疼痛,该是多么的难啊!回首往事,他自从和韩红梅结识以来,一贯友爱,体谅,互相关怀。他推荐她一起来参加洞庭水电工程建设,除了工作上的考虑以外,爱情无疑是牵动他们的一根红线。按照中国的传统习惯和道德观念,龚向阳要拥有红梅花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在三年多的岁月里,与其说他在忘我地工作,还不如说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可是,恰好在具有决定意义的重要时刻,他把自己应得而又难得的幸福拱手让给了别人。他的所作所为,不能不令人敬佩,比起英雄们的壮烈举动,也毫不逊色。龚向阳严格控制了自己联翩的浮想和紊乱如麻的思绪,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强迫自己头抬高些,步子迈坚定些,像执行命令那样退走了,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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