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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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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五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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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田时轮毕竟在家里坐不住了。得到水芙蓉失踪的消息,他顶风冒雨在没膝深的泥水里走了好久,才挣扎到总指挥部办公室。老政委喘着粗气,脱掉雨衣,坐进靠背椅,下意识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迭办公纸,准备写点什么,然而思想无法集中,手也握不住钢笔。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刺鼻的稀奇的腐臭味,乌鸦呱呱的哀鸣,呜叫与遥远的隐隐约约的喧闹掺杂在一起,屋檐水滴滴哒哒贯入耳内,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攥紧了他的心脏,水芙蓉和龚向阳的形样,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在他的脑幕中闪闪烁烁。他曾经像平步青一样,也很嫉恨水芙蓉企图改变、并且终于改变了他们的工程规划和施工方案,把工作推向了“危险”的边缘。他觉得她没有头脑,只顾一味地推翻在她之前所做的事情,在平步青的挑唆下,他再三出面对水芙蓉进行刁难。近些日子,虽然天气反常和心境不佳,但他出院以后,还是常常来政委办公室坐一坐。不过,那种清静无为的生活已被水芙蓉打乱了,他再也无法闭门思考他的规划和方案了。自从水芙蓉上任以来,总指挥部办公大楼就变成了一个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闹市”——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进出出。水芙蓉不知疲倦地接见那些川流不息的人们,倾听他们的意见,答复他们的提问,甚至连不堪入耳的怪话和怒骂也听得下去,并且还能那么耐心地进行宣传、解释和说服教育。她的作法,田时轮开始也是看不顺眼的。老政委闭上两只浮肿的眼睛,从他的嘴巴、鼻孔和燃着的香烟中弥漫出来的烟雾,使室内又罩上了一层层的“阴云”。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田时轮当然已经悟出:水芙蓉的努力和操劳,完全是在希望唤起人们对于建设生活的热爱,同时也想把他从求稳怕乱的观念上解放出来,投身实际工作。虽然水芙蓉并无恶意,但他总感到害怕,甚至害怕得心惊胆战。从此,他便采取了不闻不问和袖手旁观的应付态度,以备发生了事故好推卸责任。时隔不久,田时轮又睁开了那滞涩的双眼,瞭瞭窗外。那些乌鸦变得穷凶极恶起来,为了一条干泥鳅,竟在空中互相攻击、啄斗,洋洋得意或者委屈地哇哇号叫,脏得仿佛是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他手上的香烟已经熄灭,却还夹在手指间;室内的“阴云”渐渐消散,他的头脑仍旧紊乱。现在回顾往事,真是又遗憾又惭愧。不管对水芙蓉或者龚向阳或者支持他们的人,老政委早已没有敌意了。总部的人员都在为水芙蓉的生命担忧,他也愈来愈不安地等待着水芙蓉的消息。特别当他想起以前对她那么不友善,心头更是阵阵紧缩,涌出一种罪过的感觉。大检查结束以后,水芙蓉邀请他:“老政委,天气反常,洪水陡涨,我们一起去转一转,好么?”而他却嘲弄地回答说(现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没看见什么危险,只看到了冒险。高明的指挥员,身坐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根本用不着慌里慌张四处乱跑。”严厉的自问自责和苦思苦忆,深深触及了老人的灵魂,使他受到了良心的责备。电话悄然无声,没有来访者,墙上那尊鸟笼似的挂钟也凑巧停了摆,一片凝固的寂寞笼罩着整个屋宇。忍不住难熬的空虚与无所事事,田时轮离开政委室,心事重重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踱来踱去,漫无目的地朝“五一”节办的墙报瞟了一眼。碰见他的人,不是应付式的点点头,便是侧过头去避开他。没有人找他,也没有人引起他的注意。赵耀迈着八字步凑拢来了。他一面搔着秃头,一面拖长声气哼哼唧唧胡诌:“昨天热死人,今天冷得痛,真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也。”他瞟见田时轮从口袋里掏纸烟,伸手取了一支,刚点燃吸一口,就故意大声咳嗽起来。咳了一阵,做个怪脸,摇头晃脑地开了腔:“我的老政委,好乖乖,您的气色很不好咧,哎,天气古怪,不要来上班,应该在家里保养保养,免得失散了元气。”“不能老呆

在家里不出门。”田时轮没好气地回复道。他甚至没有向对方打听一下总指挥的消息,就冷淡的走开了。返回政委室,他又在藤椅上枯坐了一气。等待什么呢?自己也有点稀里糊涂。平步青却带着花花公子似的得意神气,脚步噔噔响,趔趔趄趄地进了门,他心中有种悲喜剧式的严肃,又有几分乐滋滋的味道。“可惜没有乞丐,也没有善良的人群。”看样子,他才上班,但却一副没有睡醒的疲沓沓的酸样子。他的打扮也怪异费猜,头上戴顶大礼帽,而身上只穿一套青纺绸。随手递给田时轮一支香烟,裂开嘴巴幸灾乐祸地挖苦道:“我们那位‘新天体’的发明者,大概连同她的狂热症一起掉进了洞庭湖。”田时轮看不惯平步青的打扮,更听不惯那冷嘲热讽的腔调,他很不自在地瞪着对方,心里非常反感:“好一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无孔不入和巧言令色的滑头,你,你把我活活地推进了死胡同。”他心里发泄了一通,感觉轻松了许多。平步青却像是记起了什么要紧的事似的,做出一副庄重的神态,步入堑壕般的走廊,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尔后,田时轮才颇感滑稽地玩味着平步青的话语,同时很想回敬他几句:“哼,花面兽,你又想出了什么猫屁主意,居然希望一个好人死掉。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他对平步青做了一番无声的斥责和追问之后,心里似乎开朗了一点,然而严厉的自我责问又接着来了:“老骨头,你指控别人倒是厉害,而自己又怎么样呢?事实明明证明你和平步青是一丘之貉呐。”他神经质地挥了挥双手,想从头脑里驱散一些苦闷和恼恨。门口伸进来一个脑袋,又缩回去了,很可能是来打听水芙蓉的消息的。蓟新珍披散着松软的头发,匆匆朝门里瞅了一眼。田时轮满面春风地招呼道:“蓟处长,请进。”意外的亲切的称呼,蓟新珍很少听见,不禁怔住了。她迟疑了一下,挨挨擦擦走进了门。田时轮客气地从写字台前直起身子,指指旁边的沙发,带着沙哑的嗓音温和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起程,总指挥和我商量过了,同意你去龙凤山工区协助胡主任工作一段时间。”“财务处事情多,很难抽出身。”“我准备就动身,去哪里寻找总指挥,我们是不是一起走?”蓟新珍站在沙发跟前,却没有坐下。她瞭着田时轮憔悴的面容和流露出来的不安的神态,仿佛产生了某种不良的预感。“还没有找到总指挥的下落?”“咱们再来试一试,看能不能挂通电话?先头电话员说,风把电线刮断了。”他们至少花了二、三十分钟,轮流对着话筒喊。电线传播着自然界的许多响动——疾风呼呼,偶尔掉下几滴雨点,虫豸鸟雀在那里悲鸣,吱吱哇哇,噼噼啪啪,只没有回声。忽然从嘈杂的响声中,令人难以置信的传来了胡区民的声音。蓟新珍激动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栗地叫道:“老胡,喂,总指挥回工区么?失踪的人找着么?赶快告诉我们。”胡区民那粗大的喉咙,时而显得又近又响,时而变得远远的,断断续续从杂沓不宁的声浪里出现:“……哨所冲到了拦水坝……但是,没有寻着她……”回话突然中断了。蓟新珍把听筒按在耳朵上,使劲咬住了下唇。她解开衬衣的领扣,还是觉得很热,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窝里渗透出来。田时轮掐灭烟头,喘吁吁地接着喊下去。胡区民正在报告灾情:“……损失是惨重的,不过我们会很快弥补上去。”“要全力以赴寻找失踪的同志,尽快救出他们。”田时轮以不容辩驳的命令式的口气说,他被烟呛得咳嗽起来。“政委,”又听见了胡区民的声音,“当心您自己哟,您的病才好,嗓子也嘶哑啦。”蓟新珍拂了拂凌乱的头发,难过的跑回财务处去了。田时轮颤巍巍地摇晃着,他自己也感觉出来了——太阳穴隐隐作痛,耳聋鼻塞,眼睛冒出五顏六色的火星,四肢麻木不仁,

哎呀,看来感冒了。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重新坐进椅子里,双手搁在写字台上休憩了几分钟,然后取出一迭文件报告和图纸资料,不知不觉地卷入到了水芙蓉所忙碌的事情上去了。戴在手腕上的国产电子表准确地告诉他,下班时间到了。田时轮瞧着桌面上的文件资料,破例地犹豫起来:是回家呢,还是继续办公?回家,当然可以得到静养的机会;留下,却有可能早点得到水芙蓉的情况,又能够顺便把有关报告处理一下。他略一迟疑,便用一只手支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坚持坐了下来。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他站起身,反手捶了捶痠痛的腰背。面色有如少女般红嫩的板栗脑壳从门缝伸了进来,使他不甚惊奇的是,钟明果然要找他。“嗨,终于找着您啦。”通讯员一面喘气一面急忙急促地说,“他们叫我去您家里,今天打破常规,您偏偏没有回家。快,快去,张领导来了。”田时轮还没有来得及开腔,钟明就掉转头跑了。他捡拾好文件报告,带上日记本和钢笔准备关门,石达来了。他仍然像平常那样冷漠、毫无表情,圆鼓鼓的胖脸上又添了一层愁云。张高官也打发人通知了他,显然有紧要事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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