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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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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五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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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检查团趁早又出发了,一辆接一辆的车子首尾衔接,在垸子中间行进。好一个明朗的晴天,晨曦烧红了天际。大片大片葱绿的禾苗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霞映照下轻轻摇荡,直如大海中涌动的层层波澜,散发出清幽恬淡的暗香。“田家少闲月,五月农倍忙。”时近盛夏的水乡,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展现出一幅“丰收在望”的壮丽图景。穿起单褂子的男女村民,在四通八达的渠道上,在一坦平阳的田园里,奔忙劳碌——中耕除草、治虫、追肥、大搞田间管理。湖区人民不违农时,狠抓每个生产环节,正在为夺取全年的大丰收而出大力、流大汗。水芙蓉饱览着沿途的风光,不时地招呼一两个同伴去她的车上,或者听取汇报,或者征求意见,或者交流思想。后面的车子,一般都很有兴致地根据“旗舰”发出的讯号展开评议或者争论。现在胡区民正坐在“舰长”——水芙蓉的车上,带着明显的褒奖态度,发表感慨:“为人不可貌相,海水岂能斗量。李德辉貎不惊人,干瘪得可怜,一副那样的狼狈相,然而他的心底却是那样的善良,处处关心别人,工作任劳任怨,忠于职守,硬要把自己磨得喘不上气,才心满意足。”“我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骂我‘眼光如豆’,现在总算找到了报复的机会,非把它回敬你不可。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长处,焦头烂额的。”水芙蓉煞有介事地说着,故意拗胡区民。“倘若单凭表面现象看问题,那我就坚持原话不变。”胡区民居然鼓起了眼睛,“难道你没有看清楚,他们每走一步都取得了明显的实效。我比他那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咧。我也是个不饶人、不服输的人,从小就任性惯了,一天要打几架,如今还是没有一点涵养性,假设我也能像他那样深思熟虑地待人处事,效果也就会好得多。”“你为什么不好好向他学习呢?”水芙蓉终于被刺激得说出了心里话,胡区民才傻呵呵的笑起来。他们又沉默了,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引擎嚓嚓地响,小车轻微微地晃动着,胡区民昏昏欲睡,因为奔波了几天,便不知不觉地打起鼾来。可是还没睡足半小时,水芙蓉就把他叫醒了。“唔,你到底觉得平步青那个人怎么样?”水芙蓉突然又提起平步青,胡区民开始有点不理解,略一思索,觉得有必要剖析一下这个捉摸不透的神秘人物。“他和李德辉刚好相反,仪表堂堂,讲究风度,面带三分笑,薄薄的嘴唇,可以把死的讲活,活的讲死;但过细一思量,实在漂浮得很,他身上总像缺少一点什么似的,接触的时间愈长,愈感到不是滋味。”唐国安不满意胡区民的回答,从坐位上直起身子:“我说你呀,看问题太简单,太肤浅,根本没有涉及到本质。”他掩饰不住对于平步青的厌恶心理,“他的哲学纯粹是阴谋哲学,我敢说他是个狡猾机警的野心家,伪君子。”“别太冲动,虽然我与他有过一段交情,但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个站不起来的角色。”“不,你并没有看透他。请相信我,相信我是对的。鲁莽和粗枝大叶模糊了你的视线。他在李德辉的面前耍得出花招么?开工不久,他押运设备到五门闸,在那里指手划脚打官腔,老李立刻请示总指挥把他撵走了。”“您提醒得好。我正想寻个机会找李主任了解一下平步青的情况,交换一下看法,当然更主要的是留心观察平步青的行止举动。”水芙蓉说。“哦,哦,”胡区民拍拍脑门,“我想起了一件事。”汽车从一个坑上驶过去,猛地颠簸了一下,胡区民和唐国安撞在了一起。水芙蓉笑了笑,在有意和无意之中接上了一句话:“嗳嗨,看来你们终于直接接触了,观点接近了。”“不知什么原因,”胡区民续上了前头的话,“他曾经邀请我去岳阳楼游览了一趟,慷慨地用美酒和山珍海味招待我。酒过三巡,他又提议约两个‘女朋友’来助助雅兴,同饮几杯,然后去看看君山。当我拒绝的时候,他反而吃了一惊

。说实话,当时我并不觉得他怀有什么鬼胎,以后才悟出来他的内心是那么的空虚无聊。”这时候,平步青正坐在后面的一辆小吉普上,他和石达同车。石达肥胖怕热,恨不得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通风。平步青却害怕强烈的阳光,用毛巾遮住他身边的那个窗口,歪在坐位上,脑海里翻腾着成功与失败、进与退、侥幸与失望的种种幻觉。那形样,酷似一只分外踌躇的狐狸,目光纷乱,扭曲着腰身,好像要把自己隐蔽得无影无踪。时间紧迫,工作繁忙,水芙蓉来不及深度考察平步青。她的精力高度集中在工程建设上,集中在眼下的大检查上。在南运河工区,水芙蓉很快就找出了那里落后的原因。根据收集到的事实,她指出问题的症结在于工区党委和管委的作风和方法跟不上现代化建设的需要。他们讲究形式,却忽视实际工效,不刻苦攻克难关,不及时处理矛盾,甚至掩盖矛盾,工作落后了,就抱着侥幸心理,以虚报工程进度图谋蒙混过去。工区贾主任是个病态工作者,天生的磨磨蹭蹭,做事花费的时间通常比别人多几倍,他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转钟以后;在此之前,大都以为他兢兢业业、踏踏实实,本人没有做过一件可以指责的原则性事情,办公室挂满了奖旗、奖状和大大小小的镜框。可是,到了检查或者验收时,弱点和破绽就直若一只落进了激流的漏船,非常明显的暴露出来了。他们在贯彻按劳分配和奖金制度方面,没有从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出发,按照劳动考核的实绩来评定工分、工资,计算劳动报酬和分发奖金,做到多劳多得;而是简单从事,不分劳动好坏、贡献大小,搞“一拉平”,吃“大锅饭”,评奖“轮流坐庄”,等等。“这个地方的霉味怎么还如此浓厚?”水芙蓉在工区党委会上说,“我建议大开门窗,让阳光照进来,让空气对流一下。”检查团直到重新把群众发动起来,把班子整顿好,把工作安排妥当以后才动身。事情过去了,检查团却还是长久而热烈地辩论着如何才能适应四化的要求、把水电工程搞上去的问题。平步青脸上装出傻乎乎的微笑,只不加入谈话之中,因为那些话正刺着他的痛处,使他又急又气又可恼。他觉得自己是以休闲的姿式仰靠在座位上,其实煞如一尊佛像斜倚在那里。面部表情呆板、僵硬,悸动的手不知放在何处是好。在一片难堪的寂寞中,他意外的替贾主任辩护起来,虽然并没有人直接攻击过他。司机的左胳膊肘漫不经心地搭在车门推开的玻璃窗口上,只从下面握住方向盘,两腿伸直,噘起下唇,做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真见鬼!——平步青似乎觉得不是坐在“BJ牌”吉普上,而是钻进了一幢昏暗、沉闷、充满过堂风和到处是耗子的古老陈旧的住宅里,周围全是茫茫无际的凄凉的沙漠、沙丘和沙海蜃楼。他连续不断地拼命抽烟,精神又歇斯底里地亢奋起来。他没有忘记石达在五门闸工区对他的毫不留情的打击,便借题发挥,指着和尚骂秃子。“世界真是惊人的窄哇,”他用一种假装的、抒情式的调子拖声慢气地说,“........“”“别借题发挥,血口喷人。”石达回击道。“谁血口喷人,谁不得好死。”平步青不平常的言谈,石达非常吃惊。政工向来老成持重,深沟高垒,不轻易透露半点心思和情感。来者不善,但一时又摸不着虚实,于是后退一步,不再搭腔。“为什么沉默下来,”平步青若有其事地伸了个懒腰,他开始进攻了:“你我的经历和表现都差不多,做过好事,也犯过错误。由于你是技术人才,又会随风转舵,水芙蓉就处处迁就你,原谅你,嘿嘿,风派人物嘛,投机取巧,然而难免声名狼藉。嘘,你的处境目前比我好。什么原因?因为我不愿意把灵魂插上商标,让人格贱价出售,始终保持着浩然之气,不向权贵折腰。古人说,时穷节乃现,不正好是我们今天的写照么。”平步青的左边嘴角上浮起一种孤傲的浅笑,似

乎很满意自己的发泄,替自己挽回了难堪的局面。他习惯地在脸上抺了一把,转移了视线。石达记起了“高音喇叭”点破他的话:“跟平步青一起做事,老是先甜后苦。他约我生毛伢子满了月就去上班,看来又像哄野老婆一样哄过了身。”他决计脱他的勾,因此就不买他的账。肩膀硬起来,抬抬近视眼镜,以宏亮的腔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与时俱进,正确对待自己,根本不叫什么‘追风’、‘赶浪’,恰好是自知之明、激流归大海的正义行为。总指挥注重生产,讲究实效,提倡学技术,抓管理,大干四化,完全没有错。”“哦呀呀,佩服,佩服!跟水芙蓉唱起一个调子来了,模仿得惟妙惟肖,也自信得到了狂妄的程度。”“我的自信是由于确信而来的。”石达仅仅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对方一下,“水芙蓉不耍花招,光明磊落,千方百计把工程建设推上去。她和我们接触一年多了,我从来没有发现她办事从个人利益出发、或者从个人恩怨出发。”他的语调陡然一变,由牙缝里吁出一种轻蔑的口气:“你之所以对她反感,老是格格不入——旁观者清!——就是因为她的理智和品格在你的身上找不出来。你的言语行动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许多人抱怨很难与你长期相处,你却一再装腔作势地骗人,弄得别人不痛快。”平步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流露出愤怒和慌乱的神情:“犹大要出卖导师了!”他忍受不了石达宣判式的言语,又被一种不吉祥的预感重压着,汗水从额角上冒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捏造事实,强加罪名?假使我有你讲的那么坏,岂不早就进了班房。”“事实总归是事实,让事实最后去做结论吧。”“谢天谢地,你还是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话,自己去打自己的嘴巴。老朋友,我坦白地告诉你,我活了四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缺过德,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只可惜,可惜好心得不到好报。”平步青不自觉的改变了方式,紧了紧鼻子,由进攻转入了防守,用一种假仁假义假装亲热的动作,摇动石达的胳膊。石达鄙夷地拂开了他的冰冷的手掌。司机透过后视镜又看到了他,现在第四次哼了一声——又响又严峻。前面是汽车,后面也是汽车,尘土飞扬。在经过大片人造水杉林的时候,车队来了个急转弯,因此使人觉得公路似乎到了尽头,已经被一垛高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是不是把我软禁哪?!”平步青精神失常,产生了幻觉,“我好比泥水沟里的浮头鱼,没有活路喽。可悲哇,我的老娘,你一定是在那个最不吉利的时辰生下的我,魔鬼一直纠缠着我,吞噬了我的灵魂。”他只觉得眼帘昏暗,犹如骤起的乌云挡住了阳光。他的喉管里出现了一种“呃呃”的哮喘声,颊下的经络抽搐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奇迹般长得一模一样、就像经过了专门训练的水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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