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龙腾虎跃一爆破队迎着初露的微熹，说说笑笑往水电站工地涌流。田边菊和魏竟成一个背一圈导火索走在唐国安的旁边。装满雷管炸药的工程车像放学回家的小学生那样，蹦蹦跳跳地从水洼中滚过去，一直滚得履带或者轮胎发黑。东起朝天口，西至龙凤山，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仿佛另一个秋天姗姗来迟的地方的人们向着洞庭湖迁徙过来了。田边菊的胸脯起伏着，又兴奋又激动，那金风送爽、稻谷飘香、眼花缭乱的缤纷色调、南飞的北雁、树木、山峦、黄灿灿的田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火药、导火索、雷管、输电线，以及蓝色的水洼，一切的一切都使她如痴如呆地沉醉。自从参加爆破队以来，她的心境一直很不平静，炽热的生活吸引着她，使她眼花瞭乱，应接不暇。在工序复杂、工种繁多的施工过程中，一个新手开始担任某项工作，本来是极平常的事。可是，今天对她来说，就像久久渴望杀敌立功的战士、雄赳赳开赴战场一样，走着，笑着，仰着面孔，迈开大步，心中止不住的欢快，时不时地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在龙凤山工区的领导班子里面，她的年纪算是很轻的，而且又是个新出茅庐的丫头；因此她觉得跟随唐工指挥眼下的大爆破，实在责任重大，光荣而又艰巨——为洞庭湖区第一个水力发电站打响第一炮，用青春的火花点燃导火索，让隆隆的炮声谱写出时代的新乐章。想着，想着，她的眼眶一热，不禁落下了几滴泪珠。唐国安放慢脚步，和二位助手走了个肩并肩，把头稍许侧向右边，问：“野菊花，是不是有些紧张？”“嗯呶。”唐国安见她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便用鼓励的口吻宽解说：“用不着怕。中国人的特点就是不怕苦不怕死。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用胸口堵枪眼，他们想过怕没有？我们在和平环境中放几炮，上无敌机，下无地雷，准备工作充分周到，完全不值得怕。野菊花，你说是不是？”“有您在身边，我就壮了胆，不怕了。”唐国安见她情绪高，英姿焕发，很满意，又进一步叮咛道：“点火得打满分啰，九十九分也交不得票。我们要好好记住总指挥交待的八个字：沉着勇敢，胆大心细，出色地完成大爆破任务。”说话之间，爆破队走到了离工地不远的大堤上。堤外边传来了嘹亮的山歌声：哎——包包炸药洞里埋，装炮人呃情满怀；炸开洪道千重浪，牵得龙王上岸来。堤内也飞起了短促有力的劳动号子：嗨！嗨——各位同志们啦，齐心加把劲哇，我们爆破队呃，建设打冲锋呀！嗨！嗨——打响第一炮哟，炸开放水口哇，放干泥浆水呃，展开大施工呀！嗨！嗨——钻机不关闸哟，汽锤不住停哇，汗如喷泉洒呃，浇开水电花呀！嗨，嗨，嗨嗨嗬——工地上下充满了高亢激昂的欢快旋律。水芙蓉、龚向阳和胡区民亲临现场，划出了安全地带，增设了安全棚。担负安全保卫的人员，有的在安全棚内站岗放哨，有的在巡回值勤。后勤人员、医护人员和其他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从基坑边至大堤，几乎都挤满了人，安全区还设有茶桶和临时休息凳，停放着标有红十字的救护车。所有一切都显得紧张、热烈而有秩序，使人感到了气壮山河的庄严氛围。当爆破队进入现场时，人们都用热切的心情和哗哗的掌声迎接他们。爆破手一个个都兴奋得红光满面，眉宇间流露出英武的气势，闪动着感激的目光向大家致谢，表达夺取胜利的坚强信心和顽强意志。当唐国安思考如何进行动员的时候，水芙蓉朝着指挥棚走过来了。在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她用铿锵有力的音调给爆破手们做了动员讲话：“受洞庭水电工程总指挥部的委托，我们龙凤山工区水电站工地就要放响头一炮了。同志们务必沉住气，胆大心细，按照操作程序做好起爆的
准备。炮眼是风枪手千滴汗水一眼洞，费尽力气打出来的。有句俗话，叫做误掉一眼炮，十天难追到。引线连接万颗心，洞庭湖的人民群众都在注视着我们，爆破的成败好坏，是对我们工作的一次大测试，大检阅。”唐国安和胡区民把爆破队分成了两个分队和若干个小组。魏竟成和曾子强等人装填炮眼，田边菊和史光艳负责接续引线，连通电路。一切准备就绪，魏竟成和曾子强带领爆破手们行动起来。他们装的装，填的填，动作迅速，小心谨慎。大多数炮手虽然是第一次临阵，但由于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战前动员，因此动作都相当干净利索，进行得有条不紊。田边菊、史光艳和其他接续引线和连通电路的人员，顺着洞眼往下摆好电线，又把连结起来的电线牵到另一个炮洞旁边。龚向阳带着几名助手检查一遍后，见炸药装填和电路连接都符合要求，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纹。“嚯，嚯，嚯！”唐国安吹响了几声短促而尖厉的哨声，报警器跟着拉响了，红旗和红色闪光灯同时从安全棚、指挥棚和警戒区四周树立的木杆上升了起来。人们很快撤到了安全地带，只有田边菊和魏竟成钻进了进行观察而在洪道边搭起的一个隐蔽棚里。胡区民批准了不在爆破地区工作的专业队员和民工也停一阵工，因此成千上万的人都涌上了堤面和安全台，有的甚至登上了龙凤山。眼晴尖锐的韩红梅走到孙伟、史光道、韩昌仪和机手们的中间，指着前方，说：“看，我们的指挥官都在那里，好威风的，就像一尊‘大禹治水’的浮雕。”经她一点破，的确愈看愈相像了。具有神话般工作能力的水芙蓉，昂着头，神采飞扬，脸色庄重而朴实，手势坚决果断，屹立在指挥棚的前面，挥洒自如地指点着爆破队作业。她的左边是身材匀称、精明而有胆识的龚向阳，右边是魁梧雄健、用意志和力量铸成的胡区民，前后有那么多生气勃勃的专业队员、民工和当地的人民群众。赵耀揉搓着酒糟鼻子，显得异常忙碌，迈开八字步在里面穿来插去。只需添上神工鬼斧，浮雕就十分完整了。东方乌沉沉的云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线红光，天空中有几朵白云像银片一样闪了闪，太阳的圆轮从大海一样滚涌的湖面上升起来，照耀着层峦迭嶂般的柳林和杨树山。浮荡在江面的鱼鸥和捕食的水鸟，宛如点缀在碧波中的珠宝翠玉，和倒映在水中的青纱帐似的山影、树影，组合成了一种动态的景观。唐国安喘吁吁地走近指挥棚，笔直地站在水芙蓉跟前，按照惯例，规规矩矩地报告说：“一切准备就绪，请总指挥下达起爆的命令。”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同时又很焦灼不安，两袖在晨风中微微抖动，不时地从表袋里掏出老式的带盖的怀表——几乎是出土文物！——心事重重地看着指针。龚向阳满怀亲切、友好和理解的心情，双手搂住了唐工的肩膀，风趣地调侃道：“触景生情，我现在想起了一句话，‘不才明主弃，老啦，无所作为啦。’唔，是谁说出来的？”唐国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唾沫喷到了龚向阳的脸上。他略带嘶哑的低声说：“臭小子记性真好，不再提它了，我的年轻朋友，我不得不承认，我浑身都在哆嗦，我这一辈子搞过不少爆破，但在湖区施工中，采取超大型的爆破还是头一次。”水芙蓉朝四处打量了一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所有的人虽然各自的年龄、经历和身份不同，但都像着了魔一样，眼神随着她的手在往上移动。一声枪响，在一刹那的沉寂中，唐国安稳重地走向起爆器，用手握住电闸，沉着地一拧，电流飞快传到电线末梢的爆炸雷管，刹那间，脚板底下猛然一震，大地好比鼓胀了一样动荡起来。轰！轰！轰轰轰！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由下而上，掀起冲天的气浪，泥土、石块和浓烈的烟尘腾空而起，直如铺天盖地顺流倾泻的瀑布云，石头与泥粉酷似冰雹一般纷纷降落下来。人们百感交集
，欢呼声从心底迸发出来。炮声，是基建工程中壮丽的交响曲，也是它的施工动员令。它那慷慨激昂的旋律，威慑四海的气势，最能抒发人的豪情，鼓舞改天换地的斗志。眼前的大爆破，更是不寻常啊，它是施工人员经过辛勤的创造性的劳动，放响的头排胜利炮。难怪所有在场的人都那样动情，那样全神贯注，像听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像喝最芬芳的美酒，完全陶醉在神圣的时刻里，一张张脸上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掩蔽在观察棚的田边菊和魏竟成，随着炮声被震得从地上掀起来，但他们立刻镇定下来，并集中注意力观察爆炸情况。大堤被炸开了，排水口也炸出来了，从基坑至排水口一线，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污泥浊水哗哗地向奔流的沅江洪道排泄出去。堤上的、山上的和周周围围的人群，虽然一时还不了解爆破的结果，但却骚动起来、沸腾起来，狂呼呐喊的声浪此起彼伏，有的甚至滚下了欢乐的泪花。炮声刚刚停止，“瀑布云”还没有散开，“石雨”还在降落，绿旗和绿灯还没有升上去，龚向阳、唐国安和胡区民就从安全通道往现场奔跑。整个水电站工地仿佛遭受了一场狂暴的龙卷风袭击。大堤内外，基坑上下，从龙凤山坡沟到洪道之滨，到处都有成堆的泥碴、碎石和石块。基坑里的浊浪卷起波澜，呼啸着往洪道倾泄。田边菊和魏竟成跳出观察棚，朝指挥棚连蹦带跳地呼喊着：“爆炸成功了！爆炸成功了！”水芙蓉、赵耀和赶来观看的蓟新珍、石达，一个个遏制着急切的心情，不慌不忙地往外滩走去。旋流般的人潮很快冲到了他们的前头。总指挥好像在讲什么，但人们都无心谛听，都急于知道爆炸的结果。龚向阳、唐国安和胡区民在向他们跑来。唐工颠踬了好几次，有次摔倒了，龚向阳和胡区民连忙上前扶起他。水芙蓉看见了，着急地对同伴们说：“可怜的老头子，难道出事了，失败了？”他们迎上去，唐国安几乎倒到了龚向阳的怀里。他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水芙蓉从另一边架住了工程总监的胳膊，体贴地说：“老人家，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小伙子有的是，即使出了什么差错，也用不着过分的急躁，让他们告诉我就行了。”“不，不。”唐国安仍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定要亲自报告，很理想，我，我好高兴哇，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您辛苦啦，”水芙蓉也深深感动了，声音颤抖着，泪水蒙住了眼睛，“唐工，您劳苦功高啊！大爆破成功，不但能为水电工程节约大量的劳动力，而且将大大促进土石方开挖工程的进度；尤其值得庆幸的是，培养了田边菊、魏竟成、曾子强、史光艳等一批建设人才。”“我想接着炸下去，”唐国安用手绢揩了揩脸上的灰尘和汗水，“马上就动手。”田边菊从旁边提醒说：“快下班了。”“真快呀。”水芙蓉惊讶地张望着：太阳当顶了，在完美无瑕的海蓝色天空中，西天出现了一块异样的彩云，比天空本身还要蓝，它与江流交相映衬，又是那样的明丽可爱，那是一块——天文学家和摄影师知道——把太阳的光泽变得更加辉煌灿烂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