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峰回路转一重新物色一个财务处长刻不容缓，胡区民是位难得的虎将，虽然个性粗鲁，感情有时不免容易冲动，但是粗中有细，并不一味莽撞、蛮干，完全可以单独作战、独当一面。全面施工的日期愈来愈近了，应该及早让他把财务处的工作移交给适当的人选，安排他前去承担一项重要而且艰巨的工作担子。水芙蓉留心观察了许久，新处长终于找到了——说来也凑巧！——恰恰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又是在不那么引人注意的人中选定的。下班以后，水芙蓉没有马上去休息，她留在走廊上踱步。她有个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到各处走动走动，喜欢查看一下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哪些人也留在办公室，他们在做什么，是怎样做的。整个办公大楼差不多寂静无声了，后勤处却意外的亮着电灯。水芙蓉迎着灯光款步走去，很远就听见了赵耀的声气——他正在和上海采购组通长途电话——嘶着喉咙喊道：“你暂时不能回来，喂，应该督促采购员调运物资，好乖乖，上海还不好玩吗？唔，唔，什么？你没有听清。我是说，总指挥简直把我逼上了西嵋山，器材物资还很不够。你是个明白人，开工好比两军对阵，三M过不得硬，那是肯定要吃败仗的。”回话的是个女人，声音也大体可以听得清楚。“你好像一位天才演员，会装模作样，会耍滑头，我劝你不如改行好了，辞掉后勤处长，到马戏团去，那样很有希望成为一个超级小丑，博得观众的喝彩。”“我不想成名成家，亲爱的，我愿意和后勤工作打一辈子交道。这个历史上不太重要的角色，对于我来说已经习惯了。”“好一个彻头彻尾的奸商，”听筒里又传来了对方讽刺的话语，“我要马上回总部，到总指挥面前告你一状。听说‘秋修’要破土动工，器材物资急于星火，你明明知道单纯依赖大城市完不成采购任务，况且运距远，运输也会来不及，然而你就是不在当地想办法，不去地方企业和物资公司加工订货。告诉你，你的应变艺术只能在老政委面前吃得开，新指挥既然讲究实效，就不会上你的当。”“你别吓唬我，姑奶奶，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有所不知，水芙蓉这朵莲花并不柔和温顺，不好打交道，回来你就会后悔莫及的，她可以逼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也不得安宁，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不给你。”女人的声音减弱了。赵耀还久久地拿着听筒，他是用两个手指夹着听筒，煞像怕烫伤了似的；两只眼睛半睁半闭，长着几根稀稀拉拉胡子的下巴神气地翘起，不断地用友好和开玩笑的音调甜言蜜语地说好话：“好乖乖，你不要告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哒。我俩吵完了，可以再和好嘛。你留在上海有好处，胡处长不需要你挂牵，他很规矩，工作忙不过来，没有出去欣赏风花雪月；而且我还可以想办法，让他到你那里出一趟差。”隔了一阵，他的口气强硬了：“请你心里放明白点儿，跟我搞坏关系没有什么好处，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赵耀瞟见水芙蓉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门口，惊愕得一下愣怔住了，连忙扔掉话筒，跟水芙蓉打招呼。“你在跟谁打电话？”水芙蓉随口问道。“蓟会计，名叫蓟新珍，就是胡区民的老婆，也是一只很厉害的‘母老虎’，政委派她到上海出差去了。唉，我真拿她没办法。采购员反映她在那里不歇气的逛公园，游马路，跑商店，备办个人物资，交给她的任务一概忘乎所以地抛进了东洋大海。大约玩够了，如今突然提出要回来，我劝她抓紧结清楚账目，办妥公事，而她尽找些借口蒙哄我，批评了两句，不服气，嘴巴翻上青天，还要告反状嘞。”“你刚才说得起劲的时候，好像提到了我。”“没，没有，”赵耀慌忙矢口否认，“那可能是您听错了。”被扔在桌面上的话筒还在嗤嗤嗡嗡地响，水芙蓉溜了赵耀一眼，走拢去拿起话筒放到耳朵旁边。“……我厌恶透了你那些装潢门面的把
戏。只图表面上过得去，用一些漂亮的词藻欺骗领导，‘已经执行了，充分准备好了，’实际上茫无头绪，很多事情并没有做好。”水芙蓉对着话筒“嗨”了一下：“蓟会计，你好，我就是水芙蓉，继续讲下去。”蓟新珍惊喜得声音悸动起来，过了好久，才终于恢复平静。她对后勤工作的计划性不强，以及采购员满天飞，提出了意见：“工程上缺少很多东西，尤其技术材料列举起来简直无穷无尽，虽说大工厂接受了一些订货，但想很快得到货物把握并不太足。”她还大胆地说出了后勤工作和采购工作内部的复杂情形，不隐瞒也不增添。出于意料之外的是，她丝毫没有攻击赵耀本人，一次也没有引用他作例子。水芙蓉未露声色，没有插言，只是静心谛听，闭目深思，思考如何调整后勤处，同时决定调回蓟新珍负责财务处的工作。“喂，蓟新珍同志，你说的我都听见了。请你召集采购组的人员开个会，叫他们除开大型设备以外，其它东西尽可能回当地采购。唔，我们决定开始清仓查库和建账健制，你快点儿把事情料理完毕赶回来。”谎言被戳穿了，赵耀由于羞愧而汗顏满面。水芙蓉上任以来，他什么样的心计和手段都使用过——乖巧的和强硬的，反面的和正面的，赤裸裸的和隐蔽的。而对于这一切，水芙蓉似乎习以为常、无所用心，每当他笨拙的自作聪明的玩弄骗术时，她仅仅从侧面点破一下：“做人要诚实守信，切莫自欺欺人。”“我一天忙到晚，”赵耀辩驳说，“费力不讨好，好乖乖，真叫人不好理解。”“你看过《红楼梦》没有？”水芙蓉话锋一转，仔细而且好奇地端详着后勤处长。“草草看过一些片段。”赵耀不自信地回答，微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这部小说里面有个人物叫做王熙凤，你知道么？咹，知道。她是荣国府的内当家，又是王夫人的嫡亲侄女，娘家势力大，尤其是得到了贾母的信任和宠爱，因此就采取很辣的手段欺上瞒下，玩弄权术、图谋私利，终于被人识破，各种骚乱纷至沓来，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赵耀摸摸光秃秃的脑顶，眼珠子滴溜溜地朝四处转动着，但他即刻意识到这副窘态未免太露形迹，于是停住了，俨若在盯着墨水瓶，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楚——真见鬼！——他一声不响地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墙边的一把靠背椅上，背脊紧靠着椅背，伸直两腿，一动也不动。“我发现你有个毛病，”水芙蓉以和蔼的微笑代替闷闷不乐的沉默，“不爱好学习，整天忙于应付日常事务，然而又往往捉不住要领，忙不到点子上。同志啊，如果不刻苦学技术、钻业务、抓好经营管理，那工作就会一被动再被动。现在再给你一个决断的时间呗，两条路子：要么扎扎实实地把后勤工作搞上去；要么就调你到财务处，在蓟新珍手下做名会计——财会工作最能锻炼人实事求是的精神。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算盘子不留情。”赵耀低着头，垂下了双肩。水芙蓉没有逼迫他表态，也没有再去盘问他的后勤工作——她知道响鼓不必重锤敲，更何况赵耀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