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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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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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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静默稍顷。 坐于长案尽头的少年微窒,半晌方抬眼看向她。 隔着案上米粥蒸起的朦朦白雾,少女在案几另一侧托腮望他。羽睫绒绒,杏眸殷殷。 “临渊,你应当会绣荷包的吧。”她秀眉弯弯,清澈的杏花眸里满是希冀:“你的身手这样好,拿得动那样重的长剑,绣出来的荷包,一定比旁人的都要好看。” 临渊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低声问:“公主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荷包以外的东西。 李羡鱼羽睫轻闪,顺着他的话往别处想了想。 可不知为何,思绪绕了一圈,却又落回方才小宫娥绣的那个荷包上去。 群青色的底布上绣着接天莲叶,色泽青碧,针脚细密,那样好看。 比月见绣给她的还要好看许多。 于是李羡鱼坚持:“我不想要别的东西。只想要荷包。” 她轻眨了眨眼:“我不多要,只要一个便好。” 少年默了良久,终是微侧过脸,错开她殷殷眸光。 他低声:“我不会绣荷包。” 李羡鱼轻愣一愣,却很快又重新弯眉笑起来。 “我教你呀。” “很简单的。你肯定一学便会。” 她说着,便重新执起银箸,笑着催促:“快将晚膳用了。等用完晚膳,我便将做荷包用的物件都寻出来。” 她满怀期待地想—— 若是从晚膳后便开始做荷包,那应当不出两三日,她便能用上临渊绣的荷包了。 * 一场晚膳很快用完。 李羡鱼从长案前起身,在箱笼里翻出绣棚、剪刀、针、线、炭笔等物件来。 荷包用的布料,她选的是一面月白色的雪缎。 月白色浅,方便以炭笔描画。而雪缎柔软,绣起来很是省力,正是初学刺绣最好的料子。 她这般想着,便弯眉将绣棚递过去:“绣布已经蒙好了,你现在往上面画花样子便好。” 她从小匣子里拿出支炭笔来,一同递与他:“这是炭笔,你想绣什么,便用它在绣布上画出相应的花样子来。” 临渊双眉紧蹙,没有伸手接过。 这次与李羡鱼教他六博时截然不同。 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略感陌生。 尤其是李羡鱼递过来的那只绣棚,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 李羡鱼见他犹疑,以为他是怕画错,便又轻声安慰他:“你放心画便好。即便是画错了也不打紧,这炭笔画的花样子,用清水一洗,便褪了色了。” 临渊一默,见李羡鱼已将炭笔与绣棚递到眼前,终是略一阖眼,艰难道:“我试一试。” 他将绣棚与炭笔接过去,只当做寻常的纸笔,便要往上落墨。 可炭笔不好着色,而雪缎极软,略一使力,便顺着绣棚往下陷落,令人不好着力。 几番试下,月白的雪缎上仍旧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李羡鱼在旁侧看着,轻声教他:“炭笔不是徽墨,着色需要用些力道的。你略微用些力道试试……” 她话至一半,便听见耳畔传来‘刺啦’一声脆响。 绣棚上的雪缎以临渊的炭笔为中心裂出一个洞来。

r> 李羡鱼语声顿住,一双杏花眸讶然微睁。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在画花样子的时候,能将绣布给画出个洞来的。 临渊握着炭笔的长指微顿。 “抱歉。” 他并非有意。 李羡鱼回过神来,轻声安慰他:“许是这块布料在箱笼里放久了才会这样,我去换块新的。” 她起身,很快又从箱笼里翻出块同色的银缎来。 银缎顾名思义,是在织造时往里掺了银丝的布料,虽不如雪缎轻柔,却色泽光艳,又比雪缎坚固些许,不似那般容易撕裂。 她将绣棚蒙好,重新递与临渊,轻声叮嘱:“只比寻常写字,多一点力道便好。便像是素日里拿眉黛描眉一样,若是浓了便要重画,可是若是淡了,便多描几次便好。” 临渊低应,将绣棚接过。 他未曾描过眉,也不知描眉应当用什么力道。 只是一味地收着力,发觉难以着色后,方一寸寸细微地着力。 几经尝试,终于在一盏茶后,往银缎上画出了第一道纵线。 竟比挽弓持剑还要艰难。 临渊垂了垂眼,侧首看向李羡鱼,问道:“公主想要什么纹样?”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要不,便画两条小金鱼吧。” 她想起临渊是初学刺绣来。 描花样子又这般艰难,便又想改口,让他画些简单的。 例如一朵桃花,一丛春草。 什么都好。 只是还未启唇,临渊却已应声:“好。” 李羡鱼有些放心不下,倾身凑近了些,望着绣棚里月白的银缎道:“我看着你画吧。若是有画不成的地方,便将炭笔给我便好。” “我可以替你画些的。” 临渊应声,握紧了手中的炭笔。 他将炭笔抵在银缎上,像是抵着自己的咽喉,每一笔都须万分谨慎,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半个时辰后,两尾金鱼画好,汗亦透了重衫。 他未说什么,只是将绣棚递向李羡鱼,低声道:“好了。” 李羡鱼从他手里接过绣棚,望见雪白的绣布上果然生出两条炭笔画的小金鱼来。 圆滚滚,胖嘟嘟的鱼身,蓬松如棉花的长尾,灵动又可爱,她看着便喜欢。 若是等绣好了,做成荷包,她一定要天天戴在身上,还要与月见,竹瓷她们炫耀。 与所有的小宫娥炫耀。 她便知道,临渊果然是会绣荷包的。 临渊侧首。 见雪肤红唇的少女坐在灯下,抱着青竹制的绣棚,望着棚里的两尾金鱼眉眼弯弯,杏眸亮得像是映入了天上星河。 他想,李羡鱼应当还算满意。 应当无需更改了。 于是他便想起身,回梁上小憩。 身形未动,李羡鱼却已回过身来。 她笑着将绣棚塞回他怀里,对他道:“临渊,你等等我,我给你挑些颜色好看的绣线来。” 临渊的身形顿住。 他问:“什么?” “描好了花样子,自然是要往上刺绣呀。”李羡鱼往银针里穿好了红线,笑着递给他,满眼的期许:“你试试。”

她道:“你连花样子都画得这样好看,刺绣的手艺一定更好。” 临渊默了半晌,终是抬手接过。 李羡鱼殷殷望着。 却见少年持绣花针的手势宛如持剑,像是能将眼前刚描好的绣布再捅个窟窿。 李羡鱼愣了下,下意识道:“不是这样的。” 她将绣棚接过去,自己先起了一针,又递给他:“像这样拿着针,从这里穿进去,再看着描好的花样子穿过来,便不会绣歪……”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却见少年手持针线,一道红线一拉,直接从鱼头横到了鱼尾。 李羡鱼一愣,又道:“这样,这样也不太对。” 她又将绣棚接过去,将方才那针退回来,又将绣棚再次递给他:“是这样,一点点地描过去,幅度要轻,要小,这样鱼的鳞片才能绣的细密好看。” 临渊重新将绣棚接过,提针再绣。 稍顷,寝殿内便又响起了李羡鱼的语声:“不是这般——” 临渊略忖了忖,艰难再绣。 李羡鱼也为难道:“也不是这般……” 几个来回后,临渊掌心发汗,手中的绣花针终于一偏,扎上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血自指尖冒出,殷红如珠。 临渊淡看一眼,见不曾弄污绣布,便随意取了布巾揩去。 李羡鱼‘嘶’了声,想起自己方学刺绣时的情形来。 那时候她年岁尚小,又娇气爱哭,被银针扎一下,可是要掉眼泪的。 而临渊的动作比她更重,扎得肯定比她还要疼上许多。 “临渊,你等等。” 她匆匆起身,小跑到妆奁前,从里头翻出只白底青花的盒子来。 “这是白玉膏,敷上便不疼了。” 李羡鱼想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绣棚,将白玉膏给他。临渊却错身,避开了她的手。 他只是平静道:“不必。” 在明月夜中,即便是刀斧加身,血流遍地,亦不过草草包扎,便要重新提剑上阵。 如今不过是一个针眼,对他而言,并无什么要紧。 亦并不觉得疼痛。 他淡淡垂眼,继续往绣布上落针。 李羡鱼迟疑一下,勉强在他身畔坐下:“那你小心些……” 话音未落,少年便又扎到了自己的指尖。 李羡鱼的语声顿住,轻轻往里抽了口冷气。 临渊却仍不在意,只是随手拿起身侧的布巾揩去。 李羡鱼秀眉轻蹙,轻声与他商量:“临渊,要不,还是我来绣吧。” 她伸手想去接绣棚,临渊却仍道:“不用。” 他答应过李羡鱼,给她绣个荷包,便不会轻易反悔。 而说话间,银针又是一偏。 临渊并不在意,照例去取布巾。 李羡鱼却终于看不过眼去。 她抿唇站起身来,将他手里拿着的绣棚抢过去,背到身后。 她小声道:“临渊,你别绣了。” “我不想要荷包了。下次,你送我别的吧。” 他比最笨的小宫娥还要笨。 五针里要扎自己两下。一整个荷包绣下来,不知道要将自己的指尖扎成个什么样子。 <

/br> 临渊只是抬目看向她,稍顷,下了结论。 “公主想要。” 李羡鱼脸颊微红,却不肯将绣样还给他。 她是想要这个荷包。 但如果这个荷包要临渊这般来绣,她便不想要了。 于是她轻轻转开了话茬:“我要睡了。临渊你也早些歇息。” 她说着,回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榻上。 为了防止临渊来拿,还将绣样从绣棚里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压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她想,等过上几日,等临渊忘了这件事,她便悄悄将临渊画的花样子给绣出来,裁成荷包,应当,应当也算是临渊送给她的吧。 她这般想着,秀眉微展,于锦被中轻轻阖眼。 殿外虫鸣声声,风声细细。 李羡鱼侧耳听着,渐渐沉入黑甜乡里。 长窗畔,少年凤眼轻抬,看向低垂的红帐,素来冰冷的眸色微凝,似有不解。 他能看出李羡鱼想要这个荷包。 却不能明白,她为何要在中途放弃。 他在夜色里沉默稍顷,垂眼去看自己的指尖。 ——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 这一夜,李羡鱼睡得不好。 她梦见自己变成池里的一条红鱼,被看不清容貌的人给捞起来,养在一个奇丑无比的水缸里。 这水缸还被人搬来搬去,连带着缸里的她,都差点被摇晃出去。 这般奇怪的梦境,令她在辰时之前便醒转过来。 彼时天光初透,月见她们还未来唤她起身。 李羡鱼便朦胧坐起身来,摸索着往自己身上披了件兔绒斗篷。 还未来得及趿鞋起身,红帐外便传来少年的语声:“公主醒了。” 李羡鱼轻愣一下,脸颊微红,悄悄缩回探出去的脚尖。 “临渊,你,你先去殿外等我。” 临渊应声。 李羡鱼又在榻上坐了稍顷,听见殿内再无声息,猜想临渊大抵是已经出去了。 她这才悄悄从红帐里钻出身来。 她没唤月见她们,而是自己匆匆洗漱更衣,又往镜台前绾起个简单的发髻,便起身推门出去。 殿外晨曦微亮。 玄衣少年长身立在滴水下,凤眼微红,神色略有些倦怠。 李羡鱼轻唤:“临渊。” 她抬眼望着他,微有些讶然:“你昨夜也没有睡好吗?” 临渊回首,见是她走来,便抬手将一物递来。 “给。” 他简短道:“荷包。” 李羡鱼微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手中是一只银缎面的荷包,用红线绣着双鲤戏水。红鱼画得极好,姿态轻盈灵动,可绣工却不好,针脚又粗又乱,许多地方还有错线。 手艺甚至都还不如月见。 李羡鱼却没有出声嫌弃。 她低垂的羽睫轻扇了扇,慢慢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荷包,将里头的物件全都倒出来,放进临渊送她的荷包里,又小心翼翼地藏进袖袋深处。 她抬起眼来,对着少年轻轻弯眉,杏花眸里波光潋滟:“临渊,谢谢你的荷包。”

临渊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嗯’了声,便垂眼,想隐回暗处。 李羡鱼从身后唤住了他。 “等等。” 她的语声很轻,柔软的像是春日里新发的柳枝。 “临渊,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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