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江采霜跟家里一起吃了饭,便没有离开。 王府处在包围和监视下,相比较起来, 她留在侯府更方便。 江采霜正在收拾床铺,娘亲宁玉霞却在这时候过来了。 今天一整天, 娘亲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会儿过来时,她也是欲言又止, “霜儿,娘想起一件事,知是是真的发过,想过来问问你。” 江采霜扶着娘亲在床边坐下, “娘, 你说吧。” “这件事,只有我一个知。” 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 宁玉霞从来没跟旁提起过。 “那是在十六年前, 娘怀着你的时候,听说外面要办香会, 便跟着你婶娘她们, 一起出去凑热闹……” 宁玉霞那时候大着肚子,本来方便出门,可拗过采青的娘亲——她年轻时也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非要拉着她出去凑热闹。 宁玉霞想着,有侯府的马车, 还有那么多下随侍,应当没事, 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走到大街上,到处都是搭起来的戏台子, 咿咿呀呀舞刀弄枪,还有喷火碎大石的,看得眼花缭乱。 正看得入迷,谁知后来就出了事。 傍晚,知哪里的牌楼烧了起来,火势飞快蔓延,熊熊的火光直冲天际。 街上顿时一片混乱,群尖叫着彼此推搡,宁玉霞护着自己的肚子,敢逆着潮,知觉中就挤到了一处无的穷巷,得以片刻喘息。 她扶着墙,望着外面疯狂逃窜的群,还有远处的火光,根本敢出去。 宁玉霞留在巷子里,打算这阵混乱过去,再想办法跟家里会合。 她听见巷子尽头有奇怪的咯吱咯吱声,便扶着墙心地走过去。 似乎是一个少年背着她,蹲在墙角,正在捧着什么东西吃? 宁玉霞却闻见了浓郁到令作呕的血腥味,当即喉咙翻涌,恶心极了。 少年听见脚步声,飞快回头。 天色渐暗,昏朦的光线下,宁玉霞看到了此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少年满脸是血,手上捧着一团狰狞淋漓的血肉,而在他脚下,居是一团看清形状的怪物。 他、他在活吃什么东西! 宁玉霞脑子里嗡的一下,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去,身子晃了晃。 就在这时,肚子里猛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边溜走。 她那一刻最恐惧的是面前的少年,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了伤害。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宁玉霞艰难地张着嘴喘气,剧痛一阵阵传来,她恐惧和担心扭曲了脸庞,经发出其他音节,只是凭本能护住自己的肚子。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朦朦胧看见,少年站起身,朝她走来。 “,要伤害我的孩子……要……”宁玉霞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胳膊支撑着身子往外爬。 可她浑身早汗水湿透,身体里的力量快速流失,没爬出去多远,便绝望地倒下。 蜿蜒的血迹在她身下蔓延开来。 宁玉霞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少年攥住了她的手腕。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我侯府的找了回去,当天夜里,就下了你。” 本来江采霜还足月,她提前在露那日出,算是早产儿,下来便体弱多病。 宁玉霞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都怪自己贪玩,才让女儿受这么多委屈。 “我问过找到我的仆,可他们都说巷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连根骨头都没看着。还有我的手腕,那攥了一下,本该全是血迹,但他们说我手腕上只有水,没有什么血。”宁玉霞此百思得其解,“我想着,那可能就是我的一场梦吧。” 毕竟那怪物长得奇特,是她见过的任何一种牲畜。 而且这天底下,哪有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徒手开膛破肚? “可这些年,那个梦还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总觉着……它是真实发过的。” 她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连当时手腕上的黏腻,还有她因为恐惧而竖起的汗毛,全都烙印似的留在脑海中。 宁玉霞形容上来那个少年的长相,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身份的信息。 可江采霜脑海中,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来——裴玄乌。 裴玄乌为了提升修为,大肆猎杀妖物,取出他们的妖丹为己所。 可有些低级妖类,根本没有修炼出妖丹,力量全都封存在血肉中。要想吸收他们的力量,就只能这种血腥又残忍的方式。 十六年前……裴玄乌正好还是个少年,年纪也得上。 燕安谨曾说过,她和裴玄乌间有过一段因果,难就是这段过往? 江采霜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娘亲,“我怀疑,他是年轻时候的裴玄乌。” “他是时候的国师?”宁玉霞惊异至极,紧接着又觉得奇怪,“可他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当时,她明明经感觉到,孩子快要保住了。 可最后竟有惊无险地把霜儿了下来,除了霜儿体弱多病,时常梦魇哭泣以外,与寻常孩子并无同。 江采霜脑海中的许多事情,仿佛一根模糊的线,逐渐连在了一起。 原本娘亲在巨大的惊骇下动了胎气,她该死去的,却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只有一种可能——裴玄乌出手护住了她。 可她因而体弱,还容易招致阴气重的东西。 后来她又送到江南,遇到了师父,师父一见到她,就说她是天的修好苗子,说她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会成为护佑百姓的厉害士。 而师父和裴玄乌的命格,居是连在一起的。 那么当初师父收她为徒,是否也有裴玄乌的原因呢? 江采霜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理出个头绪来。 宁玉霞怕打扰她,又说了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江采霜就听见有敲窗户。 她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燕安谨回来了,鞋都顾上穿,光脚跑下地,推开窗。 可外面蹲着的却是虎子和银风,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要心地避开侯府下的视线。 “露长,我们找到线索了!”一见到江采霜,两齐声喊。 江采霜愣了一下,忙问:“什么线索?”
“地砖,观内院有个地砖上印着莲花纹。我们查看过了,去的好个观都有那样一块砖,只过每个地方的位置都一样,有的藏在花圃中,有的在香炉下面,需要仔细找。” 枉他们苦寻多日,终于有了进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采霜看他们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便邀请他们进屋里坐坐。 两摆手拒绝,“了了,我们待会儿还得去下一个观。” 江采霜当即说:“你们去花厅我一会儿,我马上来,跟你们一起去。” 她关上窗,回屋简单地漱洗一番,换上衣裳,让翠翠给家里留了口信。 后,江采霜便和银风二一离开。 他们去了距离侯府最近的一座观,去的时候早,观里没什么。 三猫着腰,低着头,放过观任何一个角落。 终于,在一颗平平无奇的松树下,发现了一块刻着莲花纹的石板。 江采霜蹲下身子,将手贴在上面,感受到了淡淡的灵气流转。 她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 原来跟临仙阁地下的阵法一样,只过这里的阵法藏得更加隐蔽些。 若是专门蹲下来查探,她还真一定能发现。 “既怕发现,为什么还要留下标识?”虎子问。 银风解答了他的疑惑,“他们大同教内部,也是都精通阵法,总要给懂阵法的弟子指个门路。” 这些弟子,连阵法的门都进去,又如何帮大同教做事? “说的也是。” 江采霜继续查探藏在地砖下面的阵法入口,发现里面灵力磅礴,恐怕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许多。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前派盯着裴玄乌那些徒弟,他们都很谨慎,一直没露出把柄。昨夜终于有放松警惕,我们发现了阵法入口。他们离开,我们的过去,便发现了地砖上的印记。” 后来他们先后去了好座观查探,都在石板上发现了莲花纹。 “趁现在少,我们下去瞧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 江采霜在附近插了支阵旗,运起灵气,灌注到莲花纹上。 莲花纹光芒一闪,地上的三便传到了地下。 地下并非黑布隆冬一片,而是每隔步就挂着油灯,或是嵌着散发出淡淡光晕的夜明珠。 这里是一间狭的石室,顶上绘着阵法繁复的纹路,还有颗富含灵气的宝石,负责阵法的运转。 过这里只是个阵法,并是真正的阵眼所在。 石室的墙壁只有一面是墙,另外三面都连通着幽长而深邃的地。 地挖得很粗糙,斑驳杂乱的土质暴露在三眼前,难闻的泥腥味很重。 “这么长的地,得挖到什么时候?”狐妖嗅觉灵敏,虎子这味熏得直皱眉。 站在三条地入口,前看去,狭窄的地最多能容三并排通过,前路一眼望到头。 江采霜走其中一条地,看到两边泥土留下的爪痕
,分析:“这些地是挖出来的,而是鲮鲤。” “什么是鲮鲤?” 江采霜往前走了步,解释:“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一种怪兽,有称其为‘鯥’。传说是一种鱼,但体形像牛,长着蛇尾,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还有鸟儿一样的翅膀。它们活在山里,擅长打洞,会发出‘留留留’的叫声。” 虎子挠头,“活在山里的鱼?还长着翅膀?这是什么样的怪兽?” “我也知,可能是裴玄乌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就像临仙阁下面豢养的那些妖畜,无一是世间难寻的惊奇怪物。也知裴玄乌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它们从深山老林里带出来,养在京城。 “那我们往哪走?” 江采霜习惯性地想掏出罗盘辨别方,可她的罗盘在身边。 “辨别方就交给我们吧,”银风看出她的苦恼,及时出来解围,指着最中间的路说,“这边是通往京城的方。” “左右两边的这两条,分别是北方和西南方,应该通往其他观。” 毕竟七十二座观,大约处在一个圆上,方自是正南正北这些。 “我们先去下个观看看吧。” “好。” 三便朝着西南方走去。 观间的距离远,但地里闷窒黑暗,看见来路,也知尽头在何方。时时还能在头顶看到蛇虫鼠蚁。 这一路走得格外辛苦。 三闷沉的脚步声,在地里回荡。 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下一间石室。同先前的暗室一样,这里同样布置着一个阵法,与知何处的大阵相连。 在同的三个方,一样修建了三条地,其中一条也是通往皇城的。 虎子难受地喘着气,“怪得地里没看守,这里进来风,在里面待久了难受得紧。” 况且整个地如同一个偌大的迷宫,外进来了,根本找到核心所在。 所以根本需要有看守。 “我们往皇城的方走走看?” 按照推算,两个观间的距离过一里多地,他们都走得这样费劲。 若是往皇城的方走,估计要走上十二里,才能抵达终点。 虎子和银风受土腥味,和知哪里飘来的血腥味的影响,在里面待得头晕目眩。 若非修者身体强健,他们恐怕早就当场吐出来了。 江采霜望石室顶部的阵法,阵法流转的纹路间,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色在游动,是血蚕。 这里的每个石室,都通饲养血蚕的大阵。 离开石室以后,血蚕便藏在这些泥土中,难以挖掘。 “一进地,就无处在的血蚕所包围,怪得心神会受到影响。” 江采霜拿出清心丹,给银风二分了服下,能稍稍抵御一些邪物的影响。 “再往前应该还是一样的石室,我想去皇城的方看看。” 江采霜闭目调息片刻,朝着三条最中间的那条地走去。 银风和虎子干脆封
闭嗅觉,勉强跟上她。 走出去约莫一里地,三便在头顶发现了同样的石室和阵法。 “太好了,待会儿若是撑住,我们能直接从阵法离开。”虎子忍着头痛,苦中作乐地说。 越往里走,江采霜逐渐发现,其实地并非直直通往皇城的方,而是有所偏离。 并且地逐渐开始出现分叉口,方乱七八糟,知要通往何处。 而暗处的血蚕似乎多了起来,藏在土壤深处的阵法,散发出的腥味愈发浓郁。 清心丹经起到作了。 “只能走到这里了。”江采霜头痛欲裂,忍住扶额,难以再往前半步。 三原路折返,找到最近的阵法,传了出去。 重回到地面上,江采霜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袖子擦去汗珠,“大同教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抗血蚕阵的影响,他们根本没办法在里面自如行动。” 可他们知这个法子,所以在里面待了多久。 “外围的地通往观,七十二座观彼此相连。可若是往皇城的方走,地就跟迷宫似的,七拐八绕,知到底要通何处。” 江采霜渐渐调息恢复,灵台清明了许多,“这一趟也是没有收获,我感觉石室顶部的阵纹有些熟悉,回去说定能想起来是什么阵法。还有,看那些血蚕流动的方,我隐隐觉得,最终的大阵阵眼,应该在西边偏南的方。” 只是从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再找西北偏南,还是有将近二十个观。 他们没办法在地下久待,一个个查探,恐怕是办法。 在地下布置这样一个庞大的阵法,难以想象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多少手才能完成。 裴玄乌为了成仙,还真是煞费苦心。 回到王府,江采霜坐在满地的书海里,心神沉浸地翻阅王府收藏的家古籍,还有师傅留给她的手札。 石室顶部的阵纹每一个都一样,江采霜根据记忆,将今日见到的两个阵法画了下来。 画纸摊在地上,她翻阅书籍,查找有没有相似的。 翻了两天,功夫负有心,她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古籍里,找到了应的阵法。 他们第一次所去的观,大致在东边,石室顶部的纹路绘制的桃纹。 紧接着往西南走,下一个观顶部的阵法,灵力运转的动仿佛一只黄鹂鸟。 再往后,是鹰,燕,雷,云电,桐花,牡丹…… 江采霜一页页翻过,看到了七十二种罕见的阵法纹路。 而这七十二座观和其下阵法的顺序,正是按照春夏秋冬,七十二候来排列的。 东方应春天。南方应夏天。 西方应秋天。北方应冬天。 怪得观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建造,怪得多少,正好是七十二座。 七十二个阵由立春到大寒,昭示着四季轮转,以及植物动物一轮又一轮的初、长、繁殖……正好首尾相连,循环往复,永停息。 裴玄乌所的阵法,叫“息灵大阵”,乃是极为繁琐复杂的善阵。 可他利这
样的善阵,行的却是戕害无辜的恶事。 今日他们发现的阵眼位置,大约在西偏南的方位,也就是应秋季的某个候。 只要找到了这一候,便能知阵眼的真正位置。 …… 临仙阁后山。 燕安谨半点没有阶下囚的自觉,懒洋洋地以手支颐,颇有兴致地仰头看天。 派来看守他的是李均。 李均没有法力,但身体孔武有力,反应敏捷,正适合进这个压制灵力的山洞。 李均端着饭菜走进来,放到旁边的石头上,“你在看什么?” “坐井,”燕安谨理理袍袖,换了个姿势,“观天。” 李均顺着他的视线,朝遥远的山巅看去。 天雾沉沉的,厚厚的黑云笼罩,昭示着风雪欲来。 李均拎起茶壶,轻轻摇晃两下,往茶盏里倒了杯茶,“快下雪了,待会儿可有罪受。” 燕安谨修为压制,如同一个手无缚鸡力的凡。 这雪若是下上一夜,从山巅的洞口飘下来,知他的身子骨能能受得住。 “看天象有什么意思?” 李均动作一顿,好奇地看他。 燕安谨并未看他,视线依旧落在遥远的苍穹,“我在看天上的神仙。” 李均放下茶壶,犹疑许久,朝着栅栏走了步。 他来到栅栏边,顺着燕安谨的视线抬头看,可灰蒙蒙的天空,哪有什么神仙? 燕安谨一直仰着头也嫌累,安静许久,才眨动乌睫,嗓音倦懒地:“若是天上有神明,为何凡间的苦难视而见?” 李均瞳孔骤缩。 他握住栏杆,鹰隼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际,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眼中迸射而出的恨意。 李均没办法恨。 凡历经战乱,瘟疫,饥饿,欺辱,……百姓贫苦,灵涂炭。 可那些神仙呢?却在上,闻问。他们享受着间的烟火供奉,却从未间施舍过一分一毫的怜悯。 这样的神,有什么资格为神? 李均深吸了口气,松开握住栅栏的手,警惕地看燕安谨,“说定,天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是吗?”燕安谨云淡风轻地笑着,“若从来没有神仙,那他裴玄乌费这么大功夫,只是为了去云上走一遭?” 李均沉默。 “凡只会把他们所见,所闻如实地记录下来。就好像《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没有一个是真正存在的。既这世上有神仙的传说,便说明有见过,说明神仙当真存在。” 李均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出来,最后只能皮笑肉笑地问他:“那你说,为何神仙凡间的苦难闻问?” “当你站在山巅,俯视大地时,你能看清地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亦或是……一只溪水淹没的蝼蚁吗?” 李均紧盯着他,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昭示着他内心的平静。 此刻站在这里,尚能为凡间灵着想,忧心天下。 可若是将来站在了云端上,还能看得见下方数万万的黎民百姓吗? 裴玄乌……他能吗?
> 燕安谨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终于再仰头看天,视线落回李均身上,“在下饿了,烦请李教主……” 李均冷冷看他一眼,回身去取刚才放在石头上的托盘。 他看了眼杯盏中的茶水,里面的药粉早开,见踪迹。 李均抬着托盘出去,“这份冷了,我让重给你做。” 燕安谨优雅闲适地坐在困牢里,见半分局促。 他一袭赭色长袍,俊逸的眉目温柔,扬唇浅笑,“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