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含朝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惋惜。
但他将这份情绪隐藏得很好,目光看起来仿佛依旧淡淡。
江宴秋掏出丝帕将哭花了的脸擦干净,还是背对着郁含朝的。
回想起刚刚自己对着剑尊嚎啕大哭……啊啊啊救命!这也太社死了!能不能把剑尊脑子里刚刚的回忆通通删掉!
然而想起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郁含朝瞬移带走,留下的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一群同门……
救命。
真的社死他妈给社死开门了。
压根没有脸踏出回去面对众人的脚步……
足足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等情绪平稳下来,他才吸了吸鼻子:“剑尊大人,我们回去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等着呢。”
郁含朝淡声道:“你若是现在不想见他们,我们就单独回昆仑。”
江宴秋:“……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有隐隐的笑意在郁含朝面上一闪而过:“我已经传音入密,除了留下收拾残局之人,让奚武带着他们先行回去了。”
江宴秋:“……”
原、原来是这样吗。
他心中为郁含朝无言的体贴无比感动,于是又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动物,挨挨蹭蹭到剑尊的身旁。
他现在肚子里倒是攒了一大堆问题了。
“剑尊大人,您分出那具身外化身……是因为昆仑地脉的大阵,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吗?无尽峰所在的那方翻转倒置的小世界,是否就连通着所谓的上古大阵?您强行出关,为了摧毁四象聚阴阵又消耗了那么多灵力,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这也是他心底最忧虑的问题。
十几年前剑尊就重伤强行出关过一次,不得已才分出化身跟着他,眼下又因为阙城之事耗费这么多灵力……
“无妨。”郁含朝微微垂首看着他,将一根手指搭在凤鸣上。
江宴秋猝不及防,只见凤鸣无比欣喜地在剑鞘中震动,它已经很熟悉郁含朝的灵力了,甚至撒娇似地回应了一股清澈轻盈的灵力。
……原来他在用实际行动向江宴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那股剑气和灵力虽然泛着愣愣的寒意,威慑之力却一无既往。
也只有凤鸣这种没心没肺的才上赶着愿意跟寒霜贴贴。
江宴秋:“……”
对你们剑修寡言少语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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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也哭过了,误会也解开了。
之前再狼狈的模样剑尊也不是没见识过,对此江宴秋十分厚脸皮,啊不,接受度良好地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哭腔。
但他暂时还有些别的事情,还不急着回昆仑。
因此江宴秋十分体贴道:“耽误剑尊大人时间了,要不……您先行回去?我还有些个人私事。”
郁含朝:“……”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缓缓道:“郁慈也是我,他承诺过你的事,也是我做出的。”
江宴秋:“……”
怎么老是忘记这茬。
他在阙城经历的一切,也都是跟小师叔结伴一起的来着。
……要怪就怪这两张脸实在长得太不像了。
“可是昆仑大阵那边没关系吗?”
郁含朝一脸的“反正来都来了”,淡淡道:“不急于这一时。”
简直十足的昏君相。
江宴秋:“……”
要是被掌门真人知道剑尊被他带坏成什么样,估计要被逐出昆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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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城受到最大打击、最破败的,便是皇城和周围的皇子府。
毕竟萧衍之才刚搞完事,马上释真大师又整这出。
昭武帝一生皇子公主众多,这些人要么在某处完好无损的别院挤一挤,要么只能选择睡在屋顶都被掀翻的原府邸,十分狼狈。
但最可怜的……还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很多人一生的心血、家人、朋友……都折在里面。
百废待兴,灾后重建的工作,永远是最难的。
这下那群恨不得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反而一个个都跟哑巴了似的。
——不做这个出头鸟,至少还能混个闲散王爷当当,反正下半辈子是吃喝不愁的。
但要是坐上那个皇位,可就不好说了。
没听说那个可怖的大魔头专挑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下手吗?没看到流民营的暴动要直取狗皇帝的脑袋吗?
——分明是江府曾经陷害他不成,又被人种下天魔种,凄惨死去的念露。
江宴秋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披头散发、当着众人之面状若疯魔的模样,可如今她身段婷婷袅袅,言语灵动活泼,眼神中满是孺慕信任,与他记忆中简直判若两人。
江宴秋跟着她去了前庭,还真见到一位四五十岁左右,身材精悍,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满是肃杀之气的盔甲还未褪去,面容坚毅冷漠,与江尘年有三分相似,看的出年轻时候也是位英俊风流之士。
然而,一看到江宴秋,他肃杀威严的面孔立即笑开了花,眼纹都笑出几道褶子皮,掐着嗓子道:“秋秋,爹爹的心肝肉肉,都长这么大了!快来让爹抱抱!”
不容江宴秋反抗,江老爷下巴上硬茬茬的胡须在他光洁白嫩的脸色蹭来蹭去,都蹭出几道红痕来。
“老爷,宴秋都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哪有你这么抱孩子的。”
一位锦衣罗裙,头戴凤簪的女子笑道,虽是嗔怪,但她看向丈夫与幼子的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温柔爱意,拉过江宴秋的手,细细替他把凌乱的鬓角整理好。
即使知道是幻境,江宴秋还是屏住了呼吸,怔怔看着她。
女子姿容秀美,哪怕已为人妇育有两子,也不见衰老色弛,仿佛岁月对她格外宽容,只留下眼角一点微不可查的细纹。
见江宴秋怔怔看着她不说话,宣夫人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今天这是怎么了?呆呆愣愣的,见你爹回来这么高兴呀?还是饿坏了,要不要先让小厨房做点东西垫垫肚子?”
江宴秋前世是孤儿,这辈子,也只在春红一人身上感受过短短一载的母爱。
春红为人倔强,像是条不听劝的母狮,横眉竖眼地龇着牙,将胆敢欺辱觊觎他们母子俩的外人凶狠地喝退,支棱着纤细的病骨也要为江宴秋撑起一片天。
而宣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均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像是温室中潜心孕养出来的娇贵花朵。她在爱意娇惯中成长,因此也拥有无限爱人的能力。
江润悻悻地抓了抓后脑勺:“瞧夫人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们娘仨,一时激动么。”
待江尘年下朝,难得团聚的一家人在膳厅用饭,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江老爷长长舒了口气,畅快地一饮而尽:“还是在家的日子好啊!他娘的,行军路上风餐露宿,我们做将士的还好,普通士卒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宣夫人目露担忧:“北疆战事如何了?要不行,我跟你一同去,做个随军家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