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此时此刻，还有信徒偏激地希望对面的异能者能在此时动手，让他的生命定格在这无比幸福的一刹那，让自己死亡的姿态映入祂的眼中。
然而，基地里的那些人主动是没办法完成他们的这个愿望了。
即便是不信神的异端，在这一刻也必须得为祂而折服。
冯昌余光瞥见基地外那些信徒的反应和动作，他听着他们赞美的语调，看见他们毫无防备的反应，仿佛这个半分钟前还在激战的战场是能让所有人放下心房的家，当即心头狂跳，只觉眼前这违背了常理的一切看着都无比扭曲。
——这就是那朵变异蘑菇么？
——这就是这些信徒信仰的神明么？
——这就是那位黎明神么？
身处于这混乱中，他甚至忘记了过去笃定的“变异蘑菇”的名词，几乎已然认同了神的存在。
冯昌微微抬眼，无神论者在这一刻生出“神明降世”的念头，相悖的事物碰撞生出好奇心，这让他下意识用余光去觑那只巨大的白色大茧——
此时，在无数信徒的赞美声中，那只白色大茧上的
异变仍在继续。
洁白仿若新雪的表面上，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笔在上面作画，随意划出无数线条切割出器官，大茧表面突然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竖线，破坏了原本干净的表面。
这是什么？
冯昌心头陡然生出莫名的惋惜。
正疑惑它们究竟为何出现，下一秒，白茧表面的黑色线条开始扭曲蠕动。他看着它们弯曲的弧度，甚至觉得像是人类挣扎时肌肉的线条，本就完美的事物开始变得越发完美。
伴随着一声明显撕裂声，黑线从两边崩裂开，撕扯出数十、数百只不停眨动的眼睛。它们大小不一，红色的虹膜就像是蘑菇的斑点，正中深黑的瞳孔凝视着周遭的一切。
这样古怪恶心的东西，就是这些生物信仰的神明么？
冯昌看着大茧上不断眨动的眼珠，惊骇之下竟无意间与其中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真奇怪啊……冯昌无意识瞪大了眼，明明是这么古怪的样貌，明明是这样扭曲的存在，但在与祂对上视线的那一瞬，他居然生出了一种仿佛回归母体般、泡在温热羊水里的舒适感。
仿佛水流环绕涌动的细微“咕咚”声响在耳边，只让他觉得一阵心安。
冯昌长久注视着那颗长满了双眼的白色菌丝大茧，一时间甚至能理解祂为何会是如今的这个模样。
那数百双红色眼瞳，定是为了平等注视这世间万千生物。
那就是祂慈悲的象征！
他面上不自觉露出微笑，感叹祂的仁慈。
——直到下一秒，一只手无端用力掐住了他的脚踝。
是谁？是谁阻止他的动作？
冯昌皱眉扭头看去，最终看到了自己下属惊慌失措的脸。
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雾霭，他看着下属张大嘴似乎在和他大声说些什么，然而耳边却只有那仿佛白噪音般的“咕咚”声。
不过他的下属到底想和他说什么呢……
冯昌凝神，片刻后终于听清耳边的“咕咚”声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他下属惊骇之下的警告话语——
“冯首长，不要再继续往前了，你已经快掉下城墙了！”
冯昌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在哪里。
阴冷的风从他裤腿边吹过，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走到了城墙的边缘，甚至一只脚已经跨过了城墙。
此刻，他的双手虚虚地朝着那只诡异的白色大茧的方向伸展，像是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的样子……或者说刚才，他也确实在尝试着抓住些什么。
冯昌至此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他被蛊惑着，不断被诱惑着朝他靠近，并即将在欺骗下跳下城墙！
冯昌心底一阵发冷，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的面容一阵扭曲。
祂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冯昌垂下头，心底近乎于委屈绝望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最开始投向自己的那道视线，是不是就是想要引诱着他亲自走向死亡？
冯昌不敢继续去猜。
空中，神显然没有半点要理会这些渺小生物复杂想法的形式。
祂只是随意看向世人，无所谓其他人的想法，只忠于追逐自己的快乐。
白色大茧上，眼睛的间隙间，像是在多次尝试后终于掌握了如何生长出嘴巴，平滑的表面突然像是山丘般隆起，随即从正中裂开，并在最后对照着生出了一张畸形的人类嘴巴。
畸形的嘴微微开合，于是神的言语得以传至世人耳边。
“我将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败，我将决定你们所有人之后的结局。”
“胜利的判定指标只有唯一的一个——看看哪方让我更加满意，究竟是是谁能让我在此时感到更开心。”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无论是我的信徒，还是基地里的那些人，你们都必须给我表演一个能让我满意的节目
，每方限时五分钟。”
“如果是我的信徒赢了，基地将会彻底沦为我的领土，如果是基地内的人赢了，那么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我将保证你们的安全，直到下一场比赛的开始，直到我彻底玩腻了为止。”
“现在，想尽办法来取悦我吧。”
祂带着恶意的声音响彻这方天地，以玩闹的姿态，随意宣布了这场比赛的规则。
“给你们两分钟时间准备，两分钟后比赛开始！”
说完，遍布于白色大茧表面的眼睛齐齐闭合，像是闭上眼许愿等待其他人给自己递上礼物的孩子，期待着所有人即将献给他的“惊喜”。
……
城墙上，惊异于那些信徒所信仰的神明，在刚才说出的那段话，基地的异能者和士兵克制不住好奇心，开始了自己的讨论。
“它这什么意思？让我们给它轮流表演节目？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我看外边那群疯子已经开始讨论站位准备彩排了。他们是来真的，它的喜好将决定我们双方的输赢。”
“可这也太草率了吧，而且评委还是变异蘑菇……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来到这的，但一方是照自己心思行事的信徒，一边是被觊觎性命的我们，输赢显然很明显了吧。”
“可我们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按理说，如果它不出现说这些话，恐怕我们基地的大门已经被那群疯子强行打开了。”
“该死，天知道这只变异蘑菇喜欢什么东西。能给他安排什么节目？虽然听说这些变异动植物喜欢鲜血，喜欢看人类自相残杀，但我们也不能真自己人打自己人演给对方看吧。”
“我倒是觉得有尝试的必要……或许变异蘑菇就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呢，说这话就是为了挑拨离间，但要是投其所好，说不定真能拖延一下时间，想办法和其他基地求救。”
“说的对，我也觉得可以试试。基地里普通人这么多，死一两个也没事，更何况是让他们为了基地献身。”
“冯首长，您怎么看？”
伴随着下属最后的那句反问，所有人的视线再度回到了冯昌身上。
冯昌低垂这头，浑身微微发抖，像是忍耐到了极点的样子。
“……祂不是低贱的变异蘑菇。”他低声说出了这样的话。
下属下意识问了句：“冯首长，你刚才说的什么？”
……因为刚才冯昌声音放得很低，他们一时间居然都没听清对方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冯昌猛得回过神来。
“咳咳，我是说，不能这样。”冯昌避开其他人的视线，继续往下说，“如果今天真的开了这个头，那么就算是侥幸获得了额外的时间，可基地里的秩序也会变得越来越混乱，甚至可能还有人会因此而选择对我们出手，毕竟没人愿意被拉出去白白送死——这或许就是祂的目的。”
“相比起最后死在其他自己人手里，倒不如大家一起抗争到最后。”
“这样，既然祂说想看节目，那我们就给他准备一个节目。李队，我记得你们队伍里有一个队员末世前好像是个明星，要不就让他随意表演一个节目吧。”冯昌如此提议道。
没人知道，在这看似满腔正义的言语下，埋藏的是他的一腔私欲。
或许就是冯昌心里也清楚，神明怎么可能会被普通的歌舞表演所吸引。
于是结局就在此刻注定，最终一切都将回归正轨——信徒们冲进这个基地，P市基地彻底沦陷。
而作为P市基地的负责人，作为带领着所有异能者抗争的“首领”，无论是那些信徒，抑或是那位静静看着这方天地的神明，他们都将一直看着他带领幸存者抗争到最后。
一想到自己将再度被祂凝视着，以“英雄”的身份走向死亡，冯昌差点破功，激动到浑身发抖。
所以，无论如何……请一直看着我。
……
此时此刻，可能也只有屏幕前的楚黎有机会得知他心底的些许疯狂。
毕竟，此时的冯昌已然带着“狂信徒”的前缀，出现在他的信众列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