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厢房被炭火笼;很热, 怀安进门就脱了外面;厚衣裳，轻手轻脚;凑到床边。 全家人都在，祖母坐在床边;杌子上。陈甍还很虚弱, 唇色泛白，靠着两个摞起来;软枕, 手里端着一碗清淡;糜粥，榻桌上还有几样清淡爽口;小菜，显然没怎么动过。 他太安静了，弄;整个厢房落针可闻, 在全家人;注视下, 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粥，不发出一丝响声。 对他说什么，或是点头, 或是摇头，从没开口说一个字。他这个样子, 又是大病未愈，大家也不好逼他说话。 陈氏见怀安进来，也没再阻拦，只是将小孙子搂在怀里，看着小侄孙叹气。 怀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像所有小孩子一样, 当家里气氛诡异;时候, 只会屏息去看大人;脸色。 为什么没人说话呢？ 病好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怀安, 去正房找姐姐玩。”许听澜对他说。 新提;丫鬟对大奶奶言听计从，上来就把他裹成一个肉团子, 领着他出门。 得, 又被踢出群聊了, 小孩子没人权呀！ 怀安前脚一走，陈氏缓缓开口：“甍儿，家里;事不用担心，叔父都会安排好。” 陈氏怕他产生寄人篱下之感，让他叫沈聿做“叔父”而不是“表叔”。 陈甍微微抬眼，点了点头，将剩下;半碗粥也搁在了榻桌上。 “不再吃几口菜了？”陈氏问。 陈甍垂着眼睑，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一言不发，陈氏只得吩咐他好好休息，命人将食桌撤下，替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众人出去了。 怀安用滑石在地上画了些方格，正在教两个姐姐跳房子。 没办法，这个年龄;小女生不喜欢带他玩，他不拿出点干货，还真加入不了她们。 看着三个孩子无忧无虑;蹦蹦跳跳，陈氏反而面带忧虑。 陈甍虽然醒了，却浑然没有生气儿，仿佛随时会跟着祖父和父母去了似;。 “母亲，在堂舅家里设了灵棚，已经入殓了。”沈聿低声对陈氏道：“停灵七日，出殡之前要让甍儿过去。” 陈氏道：“你看他现在;样子，经消;起吗？” 沈聿沉声道：“经得起也要经，经不起也要经。” 陈氏狐疑;看着他：“什么意思？” “陈家祖宅那边前天来了人，说陈甍眼下病;人事不知，只怕无法为祖父和父母发丧，他们于心不忍，打算过继一个孩子过去为同宗长辈守灵送终。”沈聿说;十分委婉。 陈氏却面露难以置信;错愕。 陈甍家里落难时，祖宅那些这所谓;本家唯恐避之不及，眼下看陈甍病得死去活来，居然又算计着弄个孩子过去侵占他;家产。 丑恶不堪;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可一个身强体壮;人治丧，也是要累去半条命;，以陈甍现在;状态，如何去完成繁缛;丧礼，单单是守灵都做不到。 陈氏只好另想办法：“即便是找人代甍儿行礼，也该是你舅舅家;孙儿，他们才是一个曾祖父……” “母亲，去京城报丧需十日左右，舅舅家里来人又需十几日，远水解不了近渴。”沈聿道：“更何况，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这是甍儿身为人子;责任。他眼下很难，咱们可以帮着他，扶着他，可脚下;路，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走。” 陈氏垂眸叹息，无言以对。 回到东院，沈聿又叫来两个儿子，交代他们说：“得空时就去祖母处，陪你们;表兄弟说说话，来了家里就是一家人。” 怀安却说：“可是他不说话。” 沈聿瞪他一眼：“就是因为不说话才叫你们去陪。” 怀安心里暗暗;想，这孩子大概是个哑巴，于是叹了口气。 沈聿反问：“你跟着叹什么气？” “怪可怜;。”怀安闷声道。 瞧着儿子故作深沉;模样，沈聿啼笑皆非，又不断叮嘱道：“你们小孩子之间更有话聊，一起说说话，玩耍玩耍，让他早点振作。” 两兄弟一齐应下。 到了主院厢房，连同陈甍在内，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陈甍不说话，沈怀铭又向来稳重。 只有怀安堆出一脸人见人爱;笑：“你好呀表哥，我叫沈怀安，你叫什么名字？” 陈甍依然沉默，只是微微颔首，
又把头别向窗外。 怀安这时才想起来他是个哑巴，有些懊悔自己;冒失，明知道人家不会说话，还去问人家名字。 他转身过去，小声;问怀铭：“哥，他叫什么名字？” 沈怀铭有意考他，用筷子蘸水写了个“甍”字。 怀安只瞥了一眼，立马说：“陈瓮表哥……” 沈怀铭将弟弟拉回来：“你再好好看看。” 怀安这才发现自己念错了，可是横看竖看都不认识，只能小心翼翼;猜：“陈……甏？” 他吃过甏肉米饭，肉质肥瘦相间软糯不腻，咬一口满口酱汁，好吃！ 陈甍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对着怀安怒目而视：“甍，披绣闼，俯雕甍，甍！” “吓！”怀安蹦;老远：“你你你你你原来会说话啊！” 陈甍更生气了，一双因清瘦而略显凸出;大眼睛瞪;溜圆。 怀铭忙道：“怪我怪我，只是想教他识字，表弟不要生气。” 陈甍看着怀安，小小;一个，毛茸茸;脑袋，唇红齿白，让人生不起气来。于是靠回枕头上，缓缓道：“表哥，我明白你们;好意，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小甍表哥，一个人呆着有什么意思？”怀安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下飞行棋吧！没有什么坏心情是一局飞行棋搞不定;，如果有，就下两局！” 陈甍完全听不懂怀安;话，只觉得他有些聒噪，不想深究，只是说一句：“随你们。” 然后无所谓;坐着出神，随便他们做些什么。 怀安命人抬进榻桌，兴冲冲摆开棋盘，将规则大致讲了一遍，然后带着陈甍玩了一把。 寄人篱下;孩子抹不开面子往外撵人，所以陈甍起先带着敷衍他们;态度，想等他们玩够了自己走人。 谁知这飞行棋还挺有意思，玩了几局以后，虽心里还是难过，倒不觉得时间那么难熬了。 怀铭顾及他身体还很虚弱，怕他伤神，主动阻止了下一局：“表弟好好休息，我们还要去上房给祖母请安。” 怀安刚想说，早上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就被老哥连哄带拽带离了厢房。 “大哥你干什么呀，小表哥才刚刚有了一点兴致。”怀安一脸不满;抱怨。 怀铭笑道：“我看是你意犹未尽吧。” 怀安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哥不也玩;很开心吗？” 怀铭拉他坐在院子里，对他讲了陈甍家里发生;事。 怀安呆若木鸡。 他有些慌乱;嗫嚅道：“我真;不知道……” 他很后悔。前世经历过被家人抛弃;痛苦，可以说是锥心蚀骨，相比之下，一夜之间失去自己全部;亲人，那该有多痛？十倍百倍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他偏偏还跟人家开玩笑，还教人家下棋。 “父亲是想让我们劝他赶紧振作起来，他是陈家这一支;独子，需要尽快回去料理家里;事。” 怀安愣神片刻，劝？这种事怎么劝？ “你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过去;……”这种轻描淡写;话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又或者说教式;：“你要坚强你要勇敢，你不振作起来，别人会来跟你争夺家产;！” 开玩笑，人家都不想活了，还会在意家产？ 所以这种时候，除了陪伴，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起到作用。 于是从这天起，怀安每天都来祖母院里。 有时带一小筐新鲜;柑橘和柿子，架起炉子来烤橘子烤柿子，除了橘子，还有年糕、柿子、花生、板栗…… “这些也能烤？”陈甍问。 “万物皆可烤。”怀安拿着个大竹夹翻动炉子上;食物。 小泥炉里炭火劈啪作响，火光映得怀安脸上红彤彤;。 “你还这样小，叔父允许你在家这样胡乱折腾？”陈甍又问。 “我爹很开明;。”怀安道：“只要不是放火烧房子，他一般不会太计较。” 陈甍愣愣;看着他，烧……烧房子？ 怀安又讲起自己烧书引燃书房;事，听得陈甍头皮发麻，拧着眉头往床里面挪了挪。 他还给陈甍找了点事做，把童书馆收到;几份投稿拿给他看，让他做一个初步;审查，最好能提出修改意见。 嗯，才不是压榨劳动力呢。 陈甍是很喜欢书;，年纪又不大，看到这些新奇有趣;童书更是挪不开眼，这里头有讲经史;，有讲典故;，也有教人做诗;，大多生动
有趣，令人爱不释手。 就这样，陈甍想说话时，怀安就陪他说话，不想说话时，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自己玩，绝不出声打扰。 三日之后，陈甍终于忍不住问：“我这里又不好玩，你为什么总在这里陪我？” 怀安心想，因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前世那个遍体鳞伤;自己。 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 “因为我爹说你是一家人，”怀安拍拍胸脯道，“我这人吧特别仗义，不能看着别人趁人之危欺负我;家人，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对付坏人。 陈甍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怀安好几眼，没说话，继续转头看向窗外。 廊下;金丝雀依然十分雀跃，浑不似前几日那样聒噪。 一个这么小;孩子都知道，不能看着自己;家人被欺负——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 …… 沈聿在前院看邸报，李环说表少爷来时，他还有些意外。 只见陈甍一身素服站在他面前，小小;少年，清瘦又坚韧，像个正在抽条拔节;小青竹。 他并袖长揖，语气坚定：“叔父恩德，侄儿铭记于心，劳叔父遣一架马车，送侄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