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子湿透，没有办法睡。
汪直咬着嘴，穿着青色太监袍，带着小纱帽出了小院儿，蹲在隆禧殿附近的殿廊门口，擦着眼泪，抽泣着。
隆禧殿不远处，万贞儿看着女官韩桂兰道：“桂兰姐，你我二人当年一起抚育陛下，陛下准许你在宫里养老，为何你还要辞去局正之职。
我以为，当我们暮年之时还能相互搀扶，一起回忆先朝旧事，你约我来这里说话，就是弃我而去吗。”
韩桂兰来自高丽，又曾抚养过朱见深，她在尚宫局也是资历高的，又与万贞儿交好。
这次想要回故里，过来劝说告诫几句。
“算起来，我还要大你十岁，入宫已经四十多载，身为女官，虽不能受命报效朝廷，鞠躬尽瘁，但至少我已尽忠职守，品行端正，赢得太后，皇后，妃嫔，女官对我以礼相待，对此我深感荣幸之至。
想陛下特许，这次宫里调整，回到故乡，也好落叶归根安葬，如今皇后娘娘已有子嗣。
有些话我也该和贞儿你说说。思来想去该告诉你，不想白发苍苍时看着你被未来的储君清算，我也不想最后在宫里死不能回故乡。
人生在世，凡事做决定，以自己看重的为首，有人重财，有人重名，而我韩桂兰重名节和情意。不想以后还被新君清算。”
“桂兰姐，只要陛下在，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韩桂兰点头：“这我当然知道，我年长你和陛下许多，陛下盛年，但万一陛下……那时又如何，人走茶凉。
贞儿，我与你情同姐妹，有句话我必须与你讲，万一今后陛下的子嗣继位后，新太后又会放过你吗？
宫里流言蜚语，张敏，覃昌他们都知道，不过怕你难过，从来不提起有些事罢了。
她们都说，陛下自太子起，一直未有子嗣，是你嫉妒妃嫔，凡是有宫女怀了陛下龙种，你便会率人前往堕胎。”
“我这么厉害吗，哈哈哈哈。”万贞儿气极反笑：“陛下登基才第二年，哪里就有我带人堕胎。
其实我知道，朱家天子……皆阳寿短暂，但我对陛下情深，若是陛下真的先我而去，我必定难过悲伤而死，终究都会有一死。
哪怕是殉了陛下，也不会轮到宫中趋炎附势小人和新君来清算我和陛下多年的旧事。”
韩桂兰摇了摇头：“幸亏皇后娘娘有了子嗣，否则今后你与陛下这份情意定被文臣唾弃亵渎，从此三人成虎，流言成真，后世会将你当成十恶不赦的女人。
甚至……陛下也会因为你而受到名誉损毁，被有心者利用。”
听说会涉及朱见深声誉，万贞儿转过头：“真的有那般要紧。”
语气平常，但韩桂兰还是明显感受到她的失态，脸色苍白，眼里都是愤怒与无奈。
万贞儿摇头：“外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吗。
这两年，太后是陛下生母，历来性格强势。
自皇后进宫，柏贤妃，国策殿的吴司正，哪个见了她不是胆战心惊。
还有那个怀恩，陛下刚登基时，他和王纶跟翰林交好，直言不讳，公正无私，算起来，宫中此二人最有权势。
曾经，我连穿件普通衣袍都怕他撞见，我若是当初让陛下身边宫女堕胎的话，太后和司礼监会能容忍？”
韩桂兰道：“这件事，也是之前的传言，我说给你是让你留个心。宫中有专门彤史记录，哪个妃嫔有孕，会立刻告知司礼监和陛下。
显然她们是故意造谣，因此你才更要小心，这种恶意你受不起的。”
万贞儿自觉刚才有些失态，重新调整情绪。
“我做了大半辈子女官，有些史官为了后面的贵人投其所好，会将不实之词写入史书，那时候你和陛下只能任由后人诋毁。
如此看来，你还是要为陛下生个一儿半女，百年后，你的孩子也能站出来为你说句公道话。
你我姐妹一场，此去再难见，实在为你担心，若不是太后阻挠，或许你也已经有了长子。”
万贞儿点点头：“你的好意，我知道的。”
韩桂兰点头：“过几天皇后娘娘会为我摆宴款待以做告别，只要陛下同意我辞官，我也是终身享有官禄的。”
万贞儿告别韩桂兰，走到远处的宫女身边，正准备回昭德宫时，听到附近有低低的抽泣。
此处安静，是太后等礼佛之地，值夜军官很少过来。
万贞儿顿足听了听，疑惑宫里怎么会有孩子哭声，便让宫女提着灯笼去回廊下。
回廊柱子后，有个约摸六七岁的孩子抱着膝盖哭泣。
万贞儿莫名就想起当初朱见深被废时，也是深夜躲在回廊哭，心里便触碰到柔软之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蹲下来道：
“你怎么了，为何不去睡觉。”
汪直抬起头，抽泣道：“我的床不能睡了。”
万贞儿看他长的清秀，五官中有几分像朱见深，不由安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汪直。”
他抽泣着回答。
“你是哪个宫的？”万贞儿问道。
宫女在身后道：“回贵妃娘娘，他应该是广西大军送进宫的俘虏。”
汪直点点头：“我没地方去。”
万贞儿将他拉起来：“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汪直点点头，跟着往昭德宫而去。
现写现发，明天起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