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冷冷地说道:“可一不可再,既有了这个开头,便得打得他们不敢再有。”
康煦帝:“那是自然。”
他斜睨了眼太子,笑了笑。
“保成,朕想,此事,你定还是愿意自己来办。”
太子扬眉,露出了少许笑意。
只那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微笑。
贾珠在午后就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贾府。
府上的人直到贾珠回来时,才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间,荣宁两府都收到了消息。待贾珠到荣庆堂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在那里,热闹得贾珠都有些茫然。
这在贾家,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惯例。
贾珠已经不是第一回出事。
往往出事时,最先收到消息的也不会是贾府,而是太子或是皇上,而后,贾珠就会被留在皇宫里养伤。
这么多年来,虽然他们知道贾珠出事过好几次,可往往都没有见识过贾珠出事时的模样,只能
等到他好转出宫。
……这一次,也是如此。
却比以往还要惊心动魄。
毕竟没有哪一次,是能和刺杀牵扯上干系的。
贾珠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明眼人都会联想到太子重伤,可不得是谁都找上门来?
贾珠被兄弟姐妹们围着,几乎都没能插得上话,耳边全是他们的问候。
贾母任由着贾珠深陷在那其中,过了好一会,这才将他给救出来。
贾母将这些小的都赶出去,只余下荣宁两府的主事人。贾珠看到连东府的贾珍都在,就知道此事的确是扰得两府心绪不宁,心中到底有些愧疚。
不待贾母发问,贾珠便径直说道:“太子殿下已经没事了。”
这是最要紧之事。
贾母听到贾珠这么说后,呼吸微微停顿,片刻后,缓缓放松说道,“甚好。”
康煦帝将太子的消息封锁得很紧,除了那一次早朝,后宫曾有传闻太子醒来,令得康煦帝立刻丢下朝会,直接去了东宫。可后来,再没有太子的消息,这无疑让文武百官心中惴惴不安。
康煦帝这些天仍是低气压,京城的严打也还在继续,这无疑是一个信号。
不少人认为,这定是太子还未好转。
贾珠:“我回来时,车马都是稍稍伪装过,皇上的意思是,令我暂时在府内待着,莫要外出。”
贾政缓缓说道:“难道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这一步,在我还在皇宫内时,应当已经做好了。”贾珠轻声说道,“如今待的是,瓮中捉鳖的时机。”
贾母挑眉,只觉得贾珠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珠儿,你的意思是……”
“我们府上,或许也有内奸。”
“什么!”
几道声音从四处响起,皆是不同的人。
“这是何意?”贾母沉声问道。
“朔方先生跑了。”贾珠有些疲倦地说道,“他在出事前,曾经去过县衙,当时我觉得他言行举止似乎有些奇怪,就顺带提了一提,岂料,官兵去搜查王府时,发现他跑了。”
贾政的脸色伴随着贾珠的讲述一点点铁青起来。
朔方先生……
贾政与他,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至交好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
贾赦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朔方先生,这不是珠儿的启蒙先生吗?说起来,他和二弟的往来,也还算是密切,难道……”
“大伯父,我与朔方先生,也曾有书信往来。”贾珠淡淡说道,“我那时,并未看出来他的问题。如果不是他冒然前往县衙,我怕是迄今都看不出来他有问题。”毕竟,那是这么久之前,就出现在荣国府的人。
贾珠虽然和贾政有过好几次争吵,可是也不愿意叫贾赦嘲弄贾政。若他大伯是个有能为的,他自然不多说什么。
“皇上是怀疑,咱府上,除了一个朔方先生外,还有可能埋伏着其他人?”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贾珠笑了笑,“祖母,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不过,我出宫,回到府中,除了宫内的人,就只有贾府的人知道。这接下来几日,看看便知道了。”
贾母自然明白贾珠的意思,他这是要封锁自己回来的消息。
怨不得刚才在贾母清人时,贾珠就已经先行请张夫人将他回府的消息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往外透露。
贾珠将发生的事,捡了能说的,告诉了几位长辈。而后,才说起自己昏睡不醒的事。
他言语间,将自己长睡不醒的事情一笔带过,根本没有详细讲,只说或许和老道有关。
然关乎那个老道,以及贾珠身上发生的事,才是贾府人最是关心的。
毕竟太子殿下没事,那他们会在乎的,可不就只有贾珠了吗?
贾珠花了点时间,才勉强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没事。然对
于那个老道,贾母却有不同的看法。
“甄太太家里,当时遇到的,可是这位老道人?”
贾母对凭借着一己之力,拉扯着自己女儿的甄夫人非常敬重,在她们一家搬出去后,逢年过节还会邀请他们来府上小住几日。
对于他们家里曾发生的事,贾母自也是记忆犹新。
贾珠敛眉:“或许是有联系的。”
贾母一想到这里,就狠狠皱眉,“张氏,你晚些时候,派人去甄太太那处,寻个理由,请他们来府上暂住几日。”他们一家寡母孤女,也没什么人看着,在外边儿生怕出了事儿。
张夫人起身,“是,老太太。”
甄家发生的事,在座的人也不是不知道。贾母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过,缓缓说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信与不信,都要做好准备。若是有人走了歪门邪道,只专注这些事,也莫要掉以轻心。”
一直笑呵呵的贾珍扬眉,露出少许阴冷之色,“就看看他们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贾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惹人烦,可他对于贾府的事情却是非常上心的。谁敢伤害了贾府的人,伤害了贾府的名头,对他来说就是要了他的命,他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贾母再做这样的强调,也不过是生怕他们疏忽,对于他们的上心程度倒是不担心的。
自古以来世家门第就是这样,家族内的子弟必须上下齐心协力,方才能够长长久久。
等贾珠将能说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他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了疲态。他这些天在皇宫内,可是天天都被盯着,就生怕他休息不好。这人躺着的时间久了就容易变得疲乏,这一日之内接连两次谈话,他还是有些累的。
贾母看了眼贾珠,正要让他去休息。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稍显犹豫。
“若是你在府中休息,那外头……”
贾珠一下子就知道贾母在说什么,他在皇宫已经待了好些天,如今回到府中,可是衙门的事儿,却还是等着他处理呢。
贾珠叹了口气,“皇上只说让我莫要担心,有人会跟进。”
他心中自然也是有些着急,可是皇帝显然已经有了计划,他不能打乱皇帝的步调,免得破坏了计划。
一听到皇上将这点小事都记挂在心,贾母自然感恩戴德,不再挂记此事。
然后她就赶忙将贾珠给轰去休息,明令其他人不许去找他。
贾珠慢吞吞回到自己的院子,这院子里他虽然不在,却是时时刻刻有人清扫,他进来的时候,沉九等人,也跟着入内。
这些天,他在皇宫之内,这几个人也被格图肯强留在了府中,直到这个时候才跟着一起回来,不然有他们,在贾府也不至于连贾珠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不过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些天沉九还是在外面跑动的。
沉九跟着贾珠进了门,“大人,之前你让卑职去盯着朔方先生,可是他着实灵敏,怕是提早就已经有所觉察,早在官府上门之前就已经溜走了。”
“他怕是从上门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我所知,所以离开之后,也不一定会回去王府了。”贾珠摇头说道,“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沉九皱眉:“他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却是一点儿都没露出马脚。”
贾珠:“他若是对我怀有敌意,不可能等到这个时候才露馅,从小至大,他这么多年,若是真的想动手,他有那么多的机会。”
毕竟小的时候,贾珠的身上可没发生过这么奇怪的事情,贾府也没有像这个时候那么戒备森严,如果那个时候朔方先生动手或者将他给带走,那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又怎么会拖延到这个时候呢?
可如果他没有恶意,那个时候从他的床铺里搜出来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贾珠有些出神。
那个东西也未必是朔方先生放
的,可是若没关系,他不应该逃走才对。
难道他那一日的言行,其实反倒是来刻意提醒他的?
贾珠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
他躺下来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总算开口说话了。
【当初就是那位老神仙跟在允礽的身边,所以才会令你被他察觉到入了他的梦境。】
“你在宫内,后来怎么都不说话了?”
从那天系统提醒贾珠关于太子的重伤,再到当时贾珠想要牺牲自己换取太子活下来的机会后,那个系统就再也没有出声说过话。
如果是按时间推论,应该就是在那个老道士出现的时候,系统就闭嘴了。
【若是那位老神仙在,他会感觉到系统的存在。】
“你可以瞒得过他?”
【那是自然。】系统开口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大的自信,【系统与他们分属不同的派系。】
贾珠疲倦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们二者都莫要出现太过频繁。”
可想而知,他身上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和那两位老神仙有关,好像是白莲教对他们蠢蠢欲动,总会追寻着和老神仙有关的人或事物。
甄英莲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如此,他身上出现的事情也是如此。难道他们就从未想过,有人根本不愿意牵扯到其中去吗?
神仙如何,凡人又如何?
贾珠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
【这些老神仙并不会插手凡俗之事,只不过是世人太过着相。】
“你若说他们不会插手凡俗的事,那甄家,林家,亦或是宝玉,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与神仙有瓜葛?”
贾珠反诘。
【宿主再清楚不过的,如宝玉衔玉而生,这种事情怎么都算不上平凡。黛玉而至于贾府,也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乃是遵循着脉络而为,不可改。】
“言下之意,便是要我顺命而为?”
【您是独一无二的,若你想做什么,自然顺从您的心意去做便是。】
“你总爱将这话挂在嘴边,可我却没看出来有什么好。”贾珠皱了皱眉,他不期然想起了在太子梦中自己曾经的遭遇。虽然说那个太子未必是个好的,但是梦中的贾珠也太过可怜,他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来什么主角地位。
【一般人,在遭遇了这样的事,还能顺顺利利活下来,甚至得偿所愿吗?】
贾珠:“……”
行吧。
【若非如此,系统也无法将你们的命数交换,令你拥有救活太子的希望。】系统无机质的电子音还在继续,【只是,正如那位老神仙劝说宿主,这个世界到底与您息息相关,倘若宿主就此死去,系统也无法判断会发生些什么。】
“你不是能够算出未来的脉络?”
【然里面皆有宿主的存在。】系统道,【系统希望宿主活得好好的。】
贾珠挑眉,“这是系统想这么说的,还是系统判断出来要这么说的?”
【……这是系统想要说的。】
贾珠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放过了系统。
他已经有些累了。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不知不觉,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贾珠,看起来岁数很小。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一位有些年轻的书生抱在怀里,正不紧不慢绕着走廊。
那是年轻时候的朔方先生。
其实朔方先生教导他的时候,也就二十七八岁。虽然也快三十而立,然瞧着却是非常年轻。
他们刚刚读完书,然后朔方先生就抱着小孩回自己院子。
虽说要端庄克制,不该有这么轻易放肆的接触。然后那天小小的贾珠不小心摔倒了,磕破了膝盖,强忍着疼痛打算走回去的时候,就被朔方先生给抱了起来。
“这都快掉金豆豆了。”朔方先生打趣着说道,“还是让我抱着回去吧。”
小小的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小脸儿埋在了朔方先生的肩膀上,一只小手抓着他另外一边儿的肩头。
他们回去的时候,路过了一片花丛。
小孩看得有些着迷,甚至忘记了膝盖上的疼痛,朔方先生就索性抱着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先生,这些花真漂亮。”
“花虽美丽,花期却短。”朔方先生笑着说道,“珠儿想不想长久拥有这些花儿?”
小贾珠思考了好一会,然后朝着朔方先生摇了摇头,“不想。”
“为何不想,珠儿不是很喜欢?”
小小的孩子诚实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珠儿很喜欢它们,可它们不是我的。想要将一件东西长久留住,必定会伤害到对方吧。”贾珠奶声奶气地说道,“珠儿也会长大,也会和先生一样高。如果有人因为喜欢我,就不愿让我长大,那珠儿也会生气的。”
那一段时日,他对长高很有执念,毕竟小贾珠只到别人的膝盖,总是看不到大人的脸。
如果有人不让他长大的话,那他可真的要生气啦,他可是日思夜想着长大成人的模样呢!
朔方先生笑了起来,抱着他继续回去。
“那如果有朝一日,珠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呢?”
“那自然是只做珠儿想做的事。”小贾珠摇头晃脑,“不听别人的。”
“有趣。”
贾珠缓缓睁开了眼。
朔方先生说的那句有趣,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并不记得梦中那场对话发生的场景,那实在是太久了。可他记得他膝盖上的确是有一道小小的伤痕,非常浅,应当是不小心磕破的。
如果将梦中的场景与他膝盖上的伤势对应上,那这一场对话应当是过去曾经发生过,但因为那个时候贾珠年纪还太小,所以遗忘在记忆里。
贾珠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面露古怪之色。
朔方先生到底有何目的?
…
入了夜,毓庆宫内,灯火通明。
太子好转的消息,并无人得知,康煦帝还是每日照旧来东宫,除却太后,谁也不知道太子醒了的消息。
已经大好的太子穿着常服,赤着脚在宫内走来走去。
玉柱儿和王良等人捧着歇,焦急地跟在太子的身后走来走去。他们几个无不是心中绝望,为何大人回去得这么早!
大人在的时候,劝说太子的事,总是能又好又快地完成,哪像他们!
“殿下,您还是……”
太子猛地一个转身,忽而看向玉柱儿,“孤问你,如果将一个大好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是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呢?还是会谋而后定,等到万无一失时再动?”
玉柱儿本能地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磨磨蹭蹭地等下去,谁能知道什么时候才是那个‘万无一失’?”
“有道理。”
太子颔首,忽而抢过王良手上的靴子,穿戴好后利索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几个宫人连忙拦在太子的跟前,以为这位太子殿下又是心血来潮,“殿下,殿下,您不能出去呀……”
太子骤然冷下脸,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开!”那一瞬的戾气,叫人不敢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