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在看到太子脸上的伤痕时, 都有胆子问上一问,可是像允禔这样看到后,愣了一下, 又笑得满地打滚的,却是少有。
当着康煦帝的面, 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扭打在一起, 哪怕那是比较私人的场合, 目击者只有皇帝还有几个小皇子, 还是硬生生把康煦帝给气笑了。
皇帝还未命人将他们分开, 太子便利落地跳起来, 嫌弃地退开几步,那表情让翻身坐起来的大皇子着实气愤。
他支撑着腿, 嚷嚷着说道:“你先揍人,现在又嫌弃, 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太子矜持地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这是你应得的。”
他将昨日从贾珠那里得到的话, 转送给了允禔。
“成何体统!”
哪怕康煦帝并不是真的不高兴,可当皇帝这么说时, 其他几个皇子也只得低下脑袋认错。
康煦帝缓缓地打量着太子和大皇子,沉声说道:“你们两个, 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爬了起来,看了眼太子, 决定将事情随口带过, “阿玛, 只是之前的口角之争, 太子这行为……也是正常。”最后那几个字, 允禔说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允礽假笑, “大哥能意识到这点,可真是不容易。”
“若非我让着你,你以为你可以打伤我?”
“那何不再试试看?”
“别闹了!”康煦帝再次说道,怒视着两个长子,“当着几个弟弟的面,你们两个毫无为长兄的意识!”
太子哼笑了声,“阿玛,孤敢保证,这几个弟弟,没一个和我相似的。”
也根本不必担心他们会学习。
康煦帝没好气地看了眼太子,“这要是和你相似的脾气,朕早给你们气死了。”
太子的笑容变得更加假惺惺,“阿玛,怎能随便将这样的字句挂在嘴边呢?要是吓坏几个弟弟可就不好了。”
身为弟弟之一,允禛只是将脑袋低下来,不想卷入皇父和几个兄长的麻烦事,最好是完全不要再想起他。
奈何康煦帝这次找他们过来就是为了他们的功课,当然不可能会忘记其余几个皇子。
在被一一询问时,允禛只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走神,然后很快就在皇父的问询中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回答后,待康煦帝满意地点头,他这才打算退下。
“禛儿,听说这些天,小十四总是往你那里跑?”
允禛的微笑微僵,只是一瞬,几乎不被觉察到的,他就低头,恭敬地说道:“回阿玛,的确如此。十四很喜欢滚球,所以总是会去看看。”
康煦帝颔首,他分明看得出来允禛表情的僵硬,却恍若不闻,继续问道:“那滚球如何了?”
虽然对皇帝居然会问起一只狗感到有些好奇,不过允禛还是老实地将养滚球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告诉皇帝,康煦帝一边听一边颔首 ,像是真的觉得有趣,直到允禛说完后,他方才说道:“这听起来不错,不过,还是别让滚球上你的床,以后小心些。”
皇帝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话,甚至带着善意的嘲笑,却是带着喜爱的意味。
这让允禛的脸色猛地红起来,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阿玛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方才根本没有提起这件事才对。
等到这些年纪小些的皇子们都被问过,他们才得以离开,可这没包括允禔和允礽。
允禛早就意识到这点,在刚才两人爆发了冲突时,他就意识到了这点,皇帝总会让他们留下来询问的。
毕竟大哥找的那个借口实在太烂了。
允禛走在前头,允禩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跟在后面,他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二哥为何要打大哥?”
“大哥和二哥的关系真不好。”
“胡说,他们的关系明明很好,这叫相爱相杀。”
“这是谁告诉你的,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七皇子一板一眼地教训……谁来着,算了,无所谓,四皇子在心里打发了自己。
“可是阿玛没有不高兴。”
“阿玛觉得有趣 。”
“阿玛还笑了。”
真敏锐的关注力。
允禛半心半意地点头,迈开脚步想要回去时,却在走道上遇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四皇子在心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不是吧,难道还是十四那家伙?
以他淘皮捣蛋的功夫,的确有可能甩开身边跟着的那群人。但再一次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瞒着其他人来找他,对四皇子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情绪,毕竟自从上一次的狗勾见面后,十四似乎对这个小活动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总是会找尽一切的可能来乾西五所看狗,以及,看他这个哥哥。
允禛确定自己没有把前后的顺序放错,因为那个臭小子就是如此喜欢他的狗,他,的,狗!
允禛该高兴,最起码十四还知道什么是不夺人所爱吗?
他叹了口气。
允禛叹气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小家伙动了动的影子,如果他什么都没看到的话,四皇子还能说服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开。
可下午下了雨,他确定那个小家伙躲着的地方肯定很不舒服,哪怕他是那个让允禛感情复杂的十四弟,他也不可能将他丢在这里不管。
“好了……”
允禛烦躁地叹息,带着侍从走了过去,“十四,你到底是……”
四皇子的话哽在了喉咙,瞪着眼看着躲在那里的小家伙。
那的确是他的弟弟。
却不是十四。
那肉乎乎,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脸蛋,是小十三。
…
“好了,现在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煦帝锐利的视线在太子和大皇子的身上打转,当然,更多的是落在太子的脸上,毕竟他颧骨上的那块红痕,可是非常明显。
“保清,你把保成打成这样?”
允禔猛地跳起来,“阿玛,我发誓他脸上的伤痕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你确定和你没关系?”
允禔迟疑了一瞬,改口说道:“好吧,最起码,这总不是我打的吧?”
“算是你打的,那也没差别。”
“这差别可大了!”
允禔大声说道。
这要是他打的,就算被康煦帝惩罚也是无所谓,最起码他爽到了,然这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平白无故担了罪名还没爽到,那根本不可能。
“别装了,隔着几步远,孤都能听到你心里的偷笑声。”太子厌恶地说道,“别再去找阿珠,他是孤的人,如果大哥记不得这点的话,就别怪孤报复回去。”
康煦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阿珠,当然,和他扯上关系,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前几年还有人想要将贾珠拿去献祭,他的身上,再有什么古怪,皇帝都能相信,有时候,康煦帝甚至还有些期待。
“保清。”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大皇子的身上,这自然是想要个合理的解释。
允禔其实很想问康煦帝为何不去问太子,明明当事人是他才对。
不过,顶着太子好像要杀人的目光,大皇子站直了身子,语气平稳地说道:“阿玛,之前刺杀的事情,算是保成第一次直面这些……较为残酷血腥的事,而我担忧这是否对保成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才去寻了阿珠一趟。”他说到最后,对着自己点头,笑眯眯地说,“便是我,都没想到我居然是如此好心善良,阿玛,你觉得呢?”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看向允礽,“保成?”
“大哥说得大差不差,只除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添油加醋。”太子面无表情地说
道,“他让阿珠误以为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他猛地瞪了眼大皇子。
允禔朝着他摊手,“是阿珠记挂心切,这才没听出来嘛。”
康煦帝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着底下这两人差点又要闹起来的样子,只得强行压下他们的冲突,严肃着脸色说道:“保清,你才是太子的兄弟手足,这样的事本该你来做,假借他人手也就罢了,怎可这般胡言乱语?”
允禔皱巴着脸,别扭地说道:“阿玛,我和太子可相处不来。”该死,他现在的肚子都在疼,刚才允礽那两拳头的力气可不轻。
太子露出个假笑,“孤很赞同。”
康煦帝将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都赶了出去,全都是惹人嫌弃的麻烦蛋。
皇帝看了眼边上的梁九功,他连忙欠身说道:“皇上,昨日贾大人的确是入了毓庆宫,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才离开。”
至于毓庆宫内发生了什么,梁九功没说。
康煦帝知道不是他隐瞒,而是他也不知道。在太子逐渐长大后,他对毓庆宫的掌控越发强,如今到了现在,除非康煦帝想要惊动他,不然,是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探知到关于毓庆宫的消息。
不过今日之事,都不必猜,也知道揍了太子的人是贾珠。
一想到这,康煦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非常有趣。
“梁九功,你看过阿珠发脾气的时候吗?”康煦帝饶有趣味地问道。
梁九功微笑着欠身,“奴才还从未见过贾大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康煦帝哈哈大笑,“不错。”
皇帝乐于看戏。
他可不会为了太子脸上的痕迹就大动干戈,既然不管大皇子还是太子的争执中都不曾提及这点,那只能说明,他俩都知道太子挨揍是他应该的。
再则,看到大皇子主动……或者,是类似主动挂心太子的行为,让康煦帝心情大好。
哪怕他对这些皇子们各有自己的盘算看法,可身为父亲,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关系更好些。
哪怕是皇帝,这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和皇帝的谈话显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自从太子意识到他跟贾珠在一起的行为,必然会引发他跟自己皇父的冲突之后,许多伏笔就已经被埋下了。
太子清楚世人会有什么看法,可他不在乎。
然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一切人的看法,却唯独不能无视皇帝的想法。纵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然康煦帝可还在呢,太子做出的大部分事,皇帝都只会笑盈盈地当做是小事儿,但有些事儿不行。
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将一些迹象藏起来,至少在这件事上,太子无人能出其右。
毕竟这些年来,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太子身上那件关乎梦魇的事情,其实还在持续不断地发生着,并且迄今已有十来年。
太子将这件事藏得很好。
哪怕是皇帝,也并未真正察觉到。
唯一一个频繁注视到这些迹象的人,只有贾珠。
太子摸了摸颧骨,龇牙咧嘴。
阿珠下手时,可一点都不留情,这肿痛的痕迹,还要在他的身上停留好些天。
大皇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的身后,可也看得出来,无形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太子出其不意的袭击。
“所以,你们的麻烦解决了?”
“你该庆幸,孤刚刚当着阿玛的面保证了不会再乱来,最起码,是今天。”太子扫了一眼大皇子,那一瞬间的眼神,好似要将允禔给剖开。
大皇子微微皱眉,过了一会,贼眉鼠眼……说真的,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毕竟大皇子其实长得还算浓眉大眼,可这个动作着实有些猥琐。
从他的动作来看,太子真是说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
大皇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太
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现在的眼神,瞧着有些过分。”
太子冷哼了一声,“孤还没去找你的麻烦,大哥却来说孤?”
“我没和你开玩笑。”大皇子的态度更加严肃,“你知道,我上过战场,我见过那些士兵的眼睛,我也知道,当一个人杀了数十人,百人,甚至已经杀到麻木时,会是什么眼神。”
康煦帝御驾亲征时,哪怕要参与军务,可是那些将军当然不可能真的让皇帝和那些士兵们接触。哪怕与兵同乐,也顶多是几次热闹的宴会外,就再无其他的近距离来往。
谁敢让皇帝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然大皇子不同,他是软磨硬泡,这才在亲王福全的默许下能够和底层的士兵接触,也曾看过几个爬到中层的将士。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
不尽相同。
哪怕是在边关军营,能够往上爬的人,要么是身份,要么是能力。很遗憾的是,在允禔看来,哪怕是他那几个皇叔皇伯,他们能成为指挥的将军靠的不是他们的能力,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而更多有能为,更加适应军队的人,自然是那些一步步爬上来的将士。
有手段,有谋略。
允禔花了一段时间观察他们。
而在他们身上,大皇子倒是发现了一些共性,更多发生在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身上。
他们在观察人时,反射性会观察对方的身体弱点,眼神锐利得好似一瞬能将人四分五裂,彻底剖析开,那种眼神总归叫人不舒服,带着隐隐的刺痛感。
这不是他们故意,却是本能。
允禔曾确认过其他人并未有他这么敏锐的感应,也许这算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而近来,他在太子的身上感觉到了相同的刺痛感时,天晓得允禔多震惊。
太子是个残酷冷血之人,与他真的杀过那么多人,是两回事。
而允禔仔细回想过往,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乎太子会这么做的踪迹——再不济,他没能发现,难道康煦帝会什么都没发现吗?
那这就只能和那一次的刺杀有关。
据大皇子所知,这是太子第一次杀人。他开始担忧,或许太子曾在这次杀戮中有了什么负面的影响?
他不知道。
而允禔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适合和太子交谈的人。
他的脾气不好,允礽的脾气不好,前几次太子“为了他好”的做法,就是将大皇子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让他们两人朝着彼此大喊大叫,甚至打得鼻青脸肿。
为了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允禔决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要是再吓到福晋可就不好了。
所以他找上了贾珠。
而现在,看起来效果似乎是有的。
可,太子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带着那些怪异的刺痛。
那非常,非常奇怪。
允禔皱着眉,打量着太子。站在他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太子,可为何他总有一种奇怪隐秘的担忧……
他确定自己的脚后跟还是牢牢地抵在原地,没有后退。
他不该,也不允许自己产生畏惧感。
——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某一瞬间,允禔心里的确冒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允禔,似乎没有将他的发问放在心上,半心半意地说道:“大哥,你知道,孤想将你大卸八块的冲动,不是现在才有的。”
他丢下这句话后,大步朝前走。
似乎根本无法忍耐自己再和大皇子呆在一起了。
大皇子恍惚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他捂着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腿,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有些吓了一跳。
“大皇子……”
那太监凑前来,却被大皇子无谓地摆了摆手。
太子的脾性的确叫人头疼,可有些时候,却也是不赖。
等大皇子笑累了,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想,焉知这不是阿珠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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