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寸步难行。
“不打紧,依我看,雪要等到傍晚才下得来。谭大叔那病不能断了药,三个月过冬的药,今天不送去,大雪封山了就送不出去了。我快去快回,下雪前准能赶得回来的。”
“爹爹,您今天要下山吗?我也要一起去。”
胡景林和杨氏相视一笑,一齐看向暖阁门口。
女孩并没有露面。
胡景林柔声道:“青黛,今天好好在家陪你娘。街面上不太平,女孩子家还是不要乱跑了。”
令狐江山无主,两年前轩辕人将令狐收入轩辕国囊中,建立了令狐都护府。轩辕太子派心腹大将定西侯楚云飞,为令狐府都护府大都督,统管政务军马。
楚都督喜好美貌女子,令狐城镇的美貌女子都惨遭其毒手。上个月云来镇上的赵家酒馆的姑娘被抓走了,那姑娘只比胡青黛大几个月。
“唉!”
想到此处,胡景林直叹气,他经常上赵家酒馆打酒泡药,那小赵姑娘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平白遭此厄运,叫他怎能不痛心?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
“这些可恶的轩辕强盗!”
“强盗”二字到了胡景林嘴边,当着妻子的面,没有说出口,深深咽下了这两字,“咳!咳!”化作几声咳嗽掩饰尴尬。
杨氏瞬间明白,尴尬地用火钳默默地拔着火。
在夫君这个令狐人看来,轩辕君臣做事卑鄙无耻、趁人之危,都是小人。而在她这个轩辕大臣的女儿看来,却觉得太子为轩辕建下万世之功,乃是英雄。
所谓立场不同,看法也不同。
两个人这件事上有默契,谁都不主动提起。但这件事横梗在夫妻之间,成为一个禁忌。
好在闺女聪慧活泼,撒娇撒痴,家里的气氛才不至于压抑。
“爹,娘,你们看我!”
胡青黛从暖阁里跳出来,头发全部梳成一个高高的锥髻,搭着架子往那儿一站,像戏台上的角一样亮个像,神气活现,自以为英俊潇洒,英武不凡。
只可惜肌肤胜雪,白嫩细腻,唇若涂朱,一双美目熠熠生辉,半点也不像男子。
杨氏笑着上前捏了捏宝贝女儿粉嫩的小脸蛋,“又淘气了!穿上男装还是女孩的模样!”
“娘,您等等,我给您变个戏法。”
杨氏笑道:“什么戏法?变来瞧瞧。”
胡青黛转过身去,从随身彩绣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些土黄色的粉末放进桌上的一个白瓷碟子里,端起茶壶里,往碟子里兑了点茶水,调成一团黄色的糊糊,再从袖中摸出一面小圆镜,对着镜子把那糊糊均匀的涂抹到脸上。
再转过身来时,一张脸儿黄黄的,得了肝病的样子。
“娘亲,你看!”
杨氏大惊:“哎哟!这不毁容了吗?这还能洗掉吗?”
“没事,是姜黄粉,能洗掉。”
自从酒馆家女儿出事后,父女俩一拍即合,备上了姜黄粉。
胡青黛得意道:“这下看不出来我是女孩了吧?”
杨氏打量了一下自家闺女那刚开始发育的平板小身子,“嗯,是像个淘气小子,就是瘦了些。”
胡青黛喜道:“耶!我能跟爹爹去了!”
杨氏急道:“我可没说让你去。”
胡景林觉得这个模样的闺女带去街上,安全得很,心中早已经同意,故意想要女儿急上一急,板着脸问:“今天背完《本草经》了吗?”
“早就滚瓜烂熟了,路上背!”胡青黛蹦起来,抢出门去
跑出院子好远,才回头冲她娘笑道:“娘你好生在家,我让爹爹帮你买漂亮的簪子戴!”
药王谷地势低,要出谷去,得先爬上谷前的鹰背山,在山脊上转过几个山头,才能找到下山的小道。
父女俩正在林中说笑穿行,突然闻到一股奇异清香。
“
爹爹,这香真好闻!”
父女二人寻香前去,摇摇望见枯枝疏影间一树蓝盈盈的梅花,正开得绚烂。
胡青黛问“此乃寒冬,高山之上怎么会有如此绚烂的花朵?”
“你有没有听说过‘令狐梅花,一统天下!’?”
“头一次听说,难道这就是令狐梅花?”
“正是!”
胡青黛点头赞叹:“美而不妖,香而不俗,俏立寒冬,不与百花争艳,果然是好花!不过这‘一统天下’四字未免言过其实了,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后山的那几株鬼兰,花开时晶莹婉转,遗世独立,其芳姿似乎比梅花还要高上一截。”
“我想这一统天下的意思,多半是说咱们令狐的梅花,比别处的梅花都好,在梅花界一统天下,而不是花届。”
胡青黛拍手笑道:“爹爹说得有理,这天色阴沉,看上去要下雪了,若是回来时赶上白雪蓝梅,那才有趣。”
胡景林很赞同:“雪压蓝梅,清冷高洁,可以一观。”
父女俩约好雪后赏梅。
住在深山中的两人丝毫不知,两年前在令狐掀起的那一场腥风血雨,就是由“令狐梅花,一统天下”这句话引起来的。
并且这场腥风血雨的余波马上就要波及到他们的身上了。
山路上没有人,官道上却人来车往,随时可见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驶向轩辕。
“爹,这马车里拉的都是什么东西?”胡青黛好奇问道。
胡景林苦着一张脸,心疼着说:“这都是搜刮的令狐的民脂民膏!”
一阵清香飘来鼻端,胡青黛心头一动,那香就像是魂牵梦绕一般,她不由得打量起前方那些马车。
一辆马车高耸的油布下露出的几根花枝。“噫!梅花?怎么连梅树都要运走啊?”
驾车人戴着顶黑色逍遥巾,看打扮是个令狐人,胡青黛高声问:“大哥,这梅花树从哪里挖的?”
那人回头,非常得意:“这是正宗的梅岭梅花,运到轩辕值一百两一棵。”
胡青黛还没搞清楚梅岭是何处,前方路旁一堆破布高声痛哭起来,“先帝啊,您刚驾崩不到三年,这帮不肖子孙连您的陵寝的梅花都敢挖,苍天呐,怎么不降个雷劈死他们呢?!”
那驾车人冲那堆破布“呸!”了一声,“皇帝一家子都死绝了。我们百姓难道就不活了么?难道一个个都得学你,把风骨当饭吃,饥寒交迫倒毙路旁被野狗啃食?自己没能耐还想教训别人,真是晦气!”
“驾!”那驾车人故意催马从那堆破布上碾压了过去。
“喂!那是个人,你干什么压他?”胡青黛大怒,冲远去的马车喊道。
那驾车人哈哈大笑,声音远远传来:“有本事你替他报仇啊!”
胡青黛追不上马车。
胡景林上前查看那堆破布,是一个蜷缩成团的人,“青黛把嗅瓶找出来,他晕过去了。”
“破布”带着纶巾,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深衣,是个秀才。身上新伤叠旧伤,眼见是活不成了。
胡青黛把嗅瓶凑在秀才鼻端,看他还有什么遗言。
秀才在胡景林怀中幽幽醒来。
“兄台,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可有什么话想说的?”
“我叫包天清,青丘人。轩辕国君不仁,视我令狐百姓如草芥,我想去轩辕刺杀轩辕国君。只可惜这身子不争气啊,唉!出师未捷身先死。”
秀才浑浊的泪水在脸上冲下两道泥沟。
胡景林心有戚戚焉,陪着那秀才落了泪。
包天清断了气,胡家父女替他收了尸骨,向近处乡民借了把锄头,就地刨了个坑,就埋在路旁。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看到轩辕人被逐出令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