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神域待了多久？”
顾涵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沈暮序，正好和他那没什么感情的月灰色眼眸对上。
顾涵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道:“可能……四年或者五年？”
沈暮序听完，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双手重新插回风衣的口袋，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厌烦吗？”
顾涵有些怔愣的听着沈暮序这句话，忽然有种心中空落落的感觉。
是啊……厌烦吗？
在神域经历了那么多副本，其实最后到满足当时，自己那个所谓的欲望时，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而后来和神域再签订契约成为审判官，那时对神域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惧怕，但那种敬畏却是一直都在的。
以至于这些年过去，顾涵根本就没有去思考过什么厌不厌烦的问题。
而且要说到这个，顾涵就总是会想到自己从未见过沈暮序回到过现实世界。
原来他还以为是因为沈暮序对神域抱有比现实世界更大的好感，毕竟其实许多人和魔鬼签订契约来到这里，都是为了逃避现实世界。
沈暮序似乎是看出了顾涵的疑惑，盯着墙上的某一处，开口道：“我没有和神域签订过审判官协议。”
沈暮序这句话虽然很短，但里头蕴含的信息却令顾涵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有签订协议……
那么为什么会成为审判官呢？
顾涵现在突然发现，他之前自以为已经很了解沈暮序了，但是现在来看，那大概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此时，加百列特区的阳光正好从此处略过，原本还有着光照的审判官监控室门口，在一瞬间变得昏暗。
只不过在这昏暗之中，顾涵看到了沈暮序微凝的侧脸，轮廓依旧分明而冷冽，只不过，似乎在那之中，还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他看不明白的感情。
沈暮序的视线却依旧落在那个人悬浮面板中，江澈的脸上。
沈暮序:“他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可能和我的过去有关的人。”
——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江澈紧紧抓着海盗船扶栏的手都快有些要撑不住，好在很快，那海盗船就朝另一个方向摆动而去。
这一次，海盗船的摆动是向上的，所以江澈这个位置，就再次凭着惯性被甩到了船上。
江澈强忍着腹部那几乎要被截断的疼痛，在海盗船摆动到最高处时，手下狠狠一按，自己的身体借力，终于勉强回到了那海盗船上。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江澈同时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刚刚红衣小女孩指尖略过他的地方。
江澈之所以要解开安全设施，就是因为这个安全设施在身，他就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景象。
那红衣小女孩的手虽然是朝他这个方向抓来的，但也不一定就是对着他的。
所以说不定，他身后的一些东西，才会是那红衣小女孩的目标。
而要怎样才能确认这个猜测呢？那就只有自己亲眼看见了。
所以最后，江澈作出了这个决定。
此时，江澈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强忍着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回头看向身后。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江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就在他的身后，原本应该是正常座位靠背的地方，忽而变成了诡异的白色，仔细看，能发现，那是一具双眼空洞的骷髅。
而且，那骷髅还不是单纯的待着，江澈甚至能看到骷髅那头骨正在慢慢转动。
似乎是发现了江澈的眼神，骷髅那空洞的眼眶猛地朝下一转，与江澈对上视线。
那一瞬间，江澈几乎能感觉到从自己心底升起的，那强烈的，诡异的恶寒。
那就仿佛灵魂被啃食了一般，恐怖而又浸透着最深的寒冷。
很快，在与江澈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骷髅那一开一合的下颚就动了起来，发出了骨骼摩擦的“咔嗒”声响。
紧接着，江澈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只不过他却没有发现那味道是哪里来的。
但是在此之时，那骷髅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那座椅的靠背上脱离了下来，森冷的白骨以一种极其恐怖的力道，朝着江澈的心脏直直的刺了过去。
江澈眉心紧蹙，本来已经拿出了自己口袋中的匕首准备备用，然而，就在他手腕上翻，准备将匕首刺进那白骨之时，那刚才扑向后方的红衣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返了回来。
江澈的匕首还未等到刺进那骷髅，骷髅的身体就已经被红衣小女孩撞向了一边。
白骨骷髅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原本伸出的长臂还保持在半空，而大概是小女孩撞击放力道太大，那骷髅原本黏连在座椅靠背上的一条腿甚至都飞了出去。
江澈在下一个海盗船大幅度摇晃之前，扯主了自己腰上的安全绳，又迅速的将安全绳偏长的部分，拴在了海盗船的铁栏杆上。
做完这一切后，海盗船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晃动，只不过这次不像先前，江澈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体紧紧靠在海盗船栏杆旁的凹陷处，双手紧紧抓住栏杆。
大概是海盗船在刚才那一瞬已经达到了使用的极限，接下来的摆动并没有超越方才的意思，所以江澈这一次并没有被海盗船甩出去，但是腰部被绳子紧紧勒住，几乎要让他窒息。
但也就在这一次，江澈终于发现了那恶臭的来源。
由于海盗船这一次是朝下摆动过去的，江澈这个位置要想不掉下去，就只能高高的仰着头。
而这样仰头的动作，也就正好能让江澈看到刚才，他的海盗船座椅下，正蜷缩着一具血红色的仿佛肉球一般的东西。
江澈的眉心蹙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海盗船这几次快速的摇动，那座椅下的血红色东西，已经有了隐隐要落出来的意思。
果不其然，就在海盗船下一个摇动过去后，那座椅下的血红色东西掉了出来。
江澈此时才发现，那血红色的，仿佛投球一般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头。
没错，那是一个高度腐烂的头颅，上面的头发甚至都已经完全消失了，只能看得见上头血迹斑斑，五官几乎融合在一起的模样。
这个角度，也正好让天上那轮血月的光直射到海盗船，那个座椅的下方。
于是，江澈又发现了，那座椅下掉出肉球的地方，蜷缩着一具似乎筋骨全部被折断，压得如同一张布般的尸体。
不，那东西现在甚至都不能说是尸体了，因为那东西早已腐烂，留在那座椅下的东西，也只是一张薄薄的，带着恶心的青绿色与血色交织的腐烂的皮。
而那骷髅的腿骨正插进那尸体之中，诡异而富有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饶是江澈这样见过不少尸体的人，也不由得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而且那绳子还将他的腰部勒得极紧，现在江澈几乎是遏制不住的干呕了出来。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进这个《血月乐园》副本之时，还没来得及吃饭，所以现在，他就算是干呕，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的。
反而是刚才一口淤积在他喉咙里的血沫，现在被他一干呕，全部涌到了他的唇边。
于是100073号直播间的人，都看见了少年唇边不停溢出鲜红血液的场景。
少年的脸色本就苍白，漂亮的五官上沾着细密的汗珠，而此时，那鲜血溢出唇角，将他本已苍白的唇角又染成了鲜红色。
殷红诡异却又漂亮，美得像是禁忌。
“啊啊啊老婆！！！”
“这么多血……我现在好担心主播啊！”
“虽然但是，真的好美啊……”
“不行，战损美人有那个脸了！”
“呜呜呜，我相信老婆肯定会没事的！！！”
“没错没错，只要撑到出游戏副本，在游戏里受到的身体损伤都是能够修复的！”
“撑住啊老婆！”
另一边，沈暮序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原本已经缓缓舒展开的眉宇又逐渐皱了起来。
顾涵看着他一双月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知道那是正表明了危险的信号。
顾涵发现，只要是江澈受伤，不管是重还是轻，他的心都永远是提得最高的那一个。
因为他就害怕沈暮序要是又改变主意，突然下场审判了该怎么办。
然而，当他看着屏幕里，嘴角不停溢出鲜血，却依旧面容平淡的人，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说真的，除了江澈是游戏玩家，沈暮序是审判官以外，顾涵几乎要觉得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人了。
不过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敢给沈暮序说的。
想到这里，顾涵又紧张的看向沈暮序，不过还好，沈暮序似乎除了蹙眉，就再没有别的举动了。
顾涵观察了几秒，发现沈暮序似乎确实并没有要找麻烦的意思，于是终于放下心，看向自己的个人悬浮面板。
在又一次海盗船起落之后，江澈终于找准了时机，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了血月乐园的测评卷，以及那只笔。
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除了红衣小女孩以外，这海盗船上还同时有着选项里那“骷髅”，以及高度腐烂的尸体。
所以那道题的答案就应该是D——以上内容都不符合题意。
幸而他之前没有在看到红衣小女孩的瞬间，直接写上答案。
不过现在，江澈虽然知道了答案，但是却遇到了你另一个难题。
那就是如何将答案填写到测评卷上。
现在江澈能够腾出一只手抓着测评卷与那只笔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是他又不可能同时用一只手抓着卷子，还能写字。
那么现在，也就是剩下一个办法了。
想到这里，江澈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下方。
海盗船刚好在最高处，下一个落点就应该是最低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顺应海盗船摆动的方向，身体就应该不会撞到船的边缘。
也就是江澈在想到这里之时，那海盗船上忽而发出了一声极其凄惨的尖叫。
江澈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发出尖叫的正是不远处那个红衣小女孩的鬼魂。
此时此刻，那红衣小女孩似乎已经是被骷髅制服了，她的胸口被一只森白的指骨狠狠的穿透了。
暗沉的鲜血正从她胸口那个血洞处，缓缓朝外流去。
红衣小女孩挣扎了好几下，但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那骷髅似乎也没有闲心再和红衣小女孩纠缠，转过那具只有骨架的身体，猛地就朝江澈冲过来。
骷髅离江澈的距离虽然还算远，但是它冲过来的速度又极其之快，目测大概现在还有三秒就能到他的面前了。
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
想到这里，江澈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下那空荡荡的高空。一咬牙，松开了另一抓在海盗船扶栏上的手。
与此同时，那骷髅也冲到了近前，那森白的骨爪带着腥臭的厉风，狠狠地抓在了刚才江澈待过的栏杆那。
此时，海盗船的船身也开始向下摇晃，江澈的身体也直直的向下坠去。
这么大的拉扯力，安全绳就算是质量再好也难以承受，很快，江澈的耳边除了凛冽的风声，就只剩下了安全绳逐渐开始崩断的声音。
安全绳的崩断速度极快，就在江澈意识过来的一瞬间，他身后已经响起了绳子完全断裂的，清脆的“撕拉”声。
现在，江澈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而去了。
那坠落的速度也是极快，甚至不到两秒，江澈已经能看到地面近在眼前了。
江澈此时的心脏跳动得极快，高空坠落的感觉，几乎要令他将胸腔里的心脏都跳出来一般。
不过在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现在——既然已经朝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安全绳崩断了，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那道测评题了。
江澈在凛冽的劲风中伸出手，飞速抓住了另一只手上的笔，找准了测评卷上，海盗船的那一题。
在坠落到地面前的最后一秒，江澈在那一题的括号里，写下来，一个D。
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江澈发现自己原本即将与地面相撞的身体停了下来，就是那么如同悬浮般，停在了半空。
而他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就没有出现一般。
在这之间，江澈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亲爱的游客们，本次海盗船旅途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请各位游客配合管理员解开安全设施，然后有秩序的退场。”
江澈是被上面这工作人员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现在正坐在原先海盗船的那个位置上。
安全设施好好的固定在他的身前，并没有任何解开，或者是被打开的意思。
而他身上那根安全绳也已经不见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唇角，发现那原本的鲜血也已经全部消失了。
要不是江澈还能感觉到来自于腰上的一阵阵火辣的疼痛，他真的就要以为，刚才那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了。
不过看到这样的景象，江澈倒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最后赌得还是没错，要不然现在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工作人员很快就来到了江澈身侧，很快就帮他打开了身上的安全设施。
工作人员依旧露出招牌的微笑:“怎么样，这一次的乘坐体验您还满意吗？”
江澈点了点头，等到自己身上的安全设施被完全掀开之后，很快就从那个位置上下了来。
只不过刚下来时，江澈还是不由得感觉自己的小腿一阵发软，毕竟刚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
只不过再怎么腿软，江澈都不想再在这个海盗船上多待一秒钟。
刚才他那座位下的景象，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由于下来时，那一股莫名而来的眩晕感，江澈下意识的扶住了海盗船旁的扶栏。
不过另一边的工作人员也看出来江澈苍白的脸色，还以为是因为刚刚连坐两场海盗船，江澈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于是伸出手扶住了江澈另一只肩膀。
江澈的眉心微蹙了一下，原本下意识就想挣脱开工作人员，只不过又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做出行动。
工作人员扶着江澈的肩膀:“您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看，需要喝口水吗？”
江澈瞥了一眼工作人员，想到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将江澈扶到了另一边休息的座位那，随后就转身去倒水了。
饮水机就在工作人员身后不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下一场承接的时间又很紧，所以他转身的脚步也极快。
以至于他就没有看见，在他转过身后，江澈的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手中出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银色。
那是他的工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