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书页

荔园80后

关灯
护眼
第一一章 远去(1 / 2)
书签 书架 返回目录
最新网址:m.irrxs.com

在香儿的记忆中,阿嫲的双手始终是皱巴巴的、蜡黄黄的。在她左手虎口的位置上刺着一小朵淡蓝色的五瓣梅花。那是她当小姑娘的时候流行的刺青,是年代的印记。

不知道刺染的时候是否疼痛?那朵梅花又是怎样陪伴这一双渐老的手而历经沧桑,未曾褪色?只知道,这双饱含风霜的手绣过花,砍过柴,下过地,烧过饭,洗过衣……

在闪着红光的灶膛前,年幼的香儿坐在阿嫲膝上听她述说如烟往事:她尚未懂事时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小脚老祖母无力扶养她,只好将她“送”给养父母。为了能多卖一些钱,还将她的岁数说大了,导致她一辈子不知亲生父母姓甚名谁,自己到底生于何时何地……养父母没有生育,待她如亲生,后来又抱养了一弟,只是随着养父“下南洋”后不知所踪,她和养母、阿弟相依为命,过着穷苦的日子。在她的记忆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十二三岁时父亲走番第一次回来(也是最后一次)后,带她去镶的一颗金牙。再后来,她嫁进遥远的小山村给香儿外公当续弦,又经历了一次丧女之痛(大女儿夭折)。再后来,年近四十高龄产女得了小女儿山里英;再再后来,自然灾害时期养母“阿姊”得了浮肿病过世;再再再后来,为了不让外公老家断了香火,逼迫亲生女儿做“两顾”……

不知是灶膛飘出来的烟熏的,还是阿嫲眼酸了,她总要不住地揉眼睛,然后一手抱紧懵懵懂懂的小香儿,一手往灶膛里嘶嘶啦啦地塞柴火。

黑夜里,小香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想睡觉。阿嫲就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哼唱着民国时期的乡谣:“骂汝达捕无良心,一声不响去当兵……”。

清晨,那双昨夜抚过小孙女背的手,放在了她稚嫩的小屁股上:“阿紧拔起哟!天窗光,鸟仔号,日头红……”

穿好衣服,小香儿静静地坐在窗下等阿嫲给她梳头发。

“阿嫲,我今天不梳麻花辫,梳马尾巴,好不好?”虽然家里没有小梳妆镜,但丝毫不能阻挡一个小女孩对美的追求。

“好!梳完了,勿通躲外面野叉,满头跟鸡母宿一样回厝。”阿嫲解下孙女的小辫子慈爱地微笑着说,“你呀!头发无几根,花样倒不少!”

小香儿咯咯咯笑了起来,突然问阿嫲:“阿嫲,汝会扎耳朵眼吗?”

“扎耳朵眼做什么?小小年纪的。长大了再扎!”阿嫲没好气地说。

“不嘛不嘛!人家秀琼、玉冰都扎了。”小香儿嘟着嘴巴撒起娇。

“很疼的。”阿嫲严肃地告诉她。

“我不怕!”小香儿坚定不移地回答。想想戏台上那些公主小姐们双耳下挂着闪亮亮的耳坠耳环,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好!那我去点番仔灯,拿缝衣针烧通红了,给你扎耳朵眼!扎完了还要塞茶叶梗,涂菜籽油哟!而且说不定还会生猪仔……”阿嫲绑好了孙女的马尾辫,啪地放下梳子,转身就要去笸箩筐里取缝衣针。

“啊!我不要扎,我不要扎!”想起堂姐阿蓉扎耳洞双耳垂消炎没做好,长了又红又肿的“小猪仔”,小香儿害怕了,连忙捂住耳朵跳下凳子,准备要“逃跑”。

“勿乃惊,吾辈细个时就是这么扎的。要漂亮,就得吃苦头……”阿嫲假意去拦她。

“不要嘛!不要嘛!”小香儿夺门而出,跑到院子里的荔枝树背后藏起来。

……

从此以后,香儿再也没有动过扎耳朵眼的念头。

艰辛的生活在磕磕碰碰中过着,悠悠的岁月在酸甜苦辣里泡过。再多愁苦的家庭,有了孩子的欢笑声,便都有了动力和希望。只是,孩子们慢慢长大了,大人却老了。

阿嫲的手指头经常会在劈柴时钻进不少刺,那些狡猾的刺只有等到香儿周末从城里回家时帮她挑出来。会流一些血,阿嫲放进嘴里一吮,说挑了才舒服。有时指甲长长了,左手拿不好剪刀,便将右手的指甲放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来回磨蹭,蹭得又短又圆。

做了一辈子煮妇,阿嫲连一块手表都没戴过。好不容易托人到镇上买了一块石英表,可是,没戴几天,她就自己脱掉了,连同手腕上的一个银手镯、裤兜里的几十块零钱,所有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交给女儿山里英。在香儿即将迎来高考的前两个多月,阿嫲于家中突然跌倒,额头撞到实木桌角,半身不遂,瘫痪失语了。

山里英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她挂了两天吊瓶,没有什么效果,便撤去了。

一来阿嫲年事已高,二来家里经济拮据,三来没有多余的人手照料……众多原因下,阿嫲只有孤独地在昏暗的里屋卧床,靠山里英一日三餐喂饭、端屎擦尿,度过剩下的日子。

阿嫲混浊的双眼已流不出泪珠,乌紫的干唇短促地呼吸着,喉咙里有浓重的痰声萦绕着。透过天窗直射下来一束强烈的白光,慢慢移动到青石墙基上,仿佛看见吃了药老鼠死去的阿黄,正高高翘着毛茸茸的尾巴,咪咪咪叫着朝她走来。

阿黄是阿嫲晚年的精神伙伴,她把它当孙子养,没人跟她聊天,她就跟它说话教它懂事。山里英、香儿和阿弟是阿嫲牵着长大的,而当她需要人牵的时候,陪伴左右的却只剩下一根斑驳的竹棍,和那只形影不离的猫。

繁忙的农村初夏,潮湿闷热,蚊虫滋生。香儿每次周末回家进里屋探望阿嫲,见她一次比一次消瘦,全身几近皮包骨,身上一片片褥疮,满头满脸的蚊子包。再看看古老的踏扇下放着一盆散发臭味的破衣裤,香儿难过得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她哭红了双眼,拿出一串佛学院志洪师兄赠予的玛瑙手串给阿嫲戴上,并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嫲,您戴着它,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阿嫲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向门外,嘴里“呜呜呜”想表达什么。香儿赶紧拉住阿嫲骨瘦如柴的右手,那只曾经在接香儿下晚自修时不慎摔脱臼再也没有好过的胳膊,此时使出了她的洪荒之力,用尽全力地将香儿的手往外推。

香儿不傻,她明白阿嫲的良苦用心。从她满月起,阿嫲一直呕心沥血努力呵护着她的成长。她每一步前进的脚印里,都饱含着阿嫲浓浓的爱和深深的期待。

只是这突然的变故,她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课堂上有时会走神,会惦念家中的阿嫲。于是,刚回校上两天课,她就翘了最后一节自习课,搭最后去镇上的一班车,直奔荔园尾厝那个愁云惨雾的家。

“起来!pia…”山里英拿了几件洗干净的衣服进了里屋,朝阿嫲不好气地大声喊。

久病床头无孝子。

“呜呜呜……”阿嫲被她这个曾经百般宠爱过、又逼迫过的独生女儿一把从眠床上拉起,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似乎是在表达强烈的抗议,又像在责骂女儿的无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m.irrxs.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