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和尚哄去换衣裳,沈眠往炉上添些水,信步走到窗前,透缝隙看到窗外石台上的棋盘。
黑子已撤,只余下星罗棋布的白子。
他想,以顾延之的气运,想来是死不的,但要想在陆沉的手上而退,更加不可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是夜。
南山寺外,红光映红半边天,刀剑拼杀,声势浩大。
混乱火光之,一人持剑厮杀,宛若浴火修罗,衣袂翻飞,一袭锦袍被鲜血浸泡成深色。他武艺高强,无人能近,所之处皆是血流不止。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顾延之提剑来挡,剑气所之处,箭雨便生生从削断为两截。顾延之飞而起,截下数支铁箭于手,朝高处投掷而去,便应声倒下数名弓箭手。
夜色一片惊惶,血腥味浓重,任谁不敢靠近那煞神一步。
忽而,不知从处飞来一箭,直刺胸膛。
……
沈眠一下子坐起。
擦去额上的冷汗,手不自觉有些发颤,低喃:“是梦,是梦。”
屋外雷声轰鸣,大雨滂沱,几乎要把整山谷淹没一般。
沈眠揉揉眉心,掀开纱帐,借着微弱的烛火找到和尚的影,那人坐在窗前,手拎着一坛子酒,喝得畅快,后雨幕铺天盖的壮阔,惯来古井无波的幽潭藏着叫人看不透的情绪。
浓醇的香气从酒坛子飘溢而出,沈眠一闻便知,是上好的柳林酒。
暗怪哉,这和尚惯来喝不惯烈酒的。
他悄然从后去,依照以往这时候,只稍稍靠近便会被觉察到,这次却很顺利近,可见这人看似痛饮,实则在走神。
沈眠趁他不备夺那一坛子酒,刚送到嘴边,还没尝到滋味,便被和尚一把扼住手腕夺回去。
沈眠一惊,说:“这是怎么,一酒都舍不得?”
和尚:“此酒甚烈。”
沈眠笑:“不妨,烈酒好暖子。”
“……你现在,饮不得酒。”
“我怎么饮不得?”沈眠正纳闷,忽然脑筋一转,说:“莫非和药性冲?”
和尚却说:“不冲。”
“那为喝不得?既然下禁酒令,总要把缘由说出来。”
他仔细打量和尚的面庞,想从看出端倪,和尚略一垂眸,忽而酒放在一旁的窗沿上,伸手一揽,沈眠便被他拥在怀。
沈眠刚跌进他怀里,便嗅到极重的一阵酒气,他才拿到酒坛子时就意识到,屋里酒气浓重,酒坛子里却所剩不多,可见都叫这人喝干净。
沈眠循着酒味去亲吻他的唇,亲吻后又舔下唇角,似回味酒的滋味,笑说:“怪哉,这酒虽烈,却不至于喝一坛子就醉,莫非是有人装醉耍浑?”
和尚只是默不言语。
沈眠轻抚他的面庞,轻叹一气,说:“你不说出来,我怎知你不开心,又怎知你为不开心。我不是你,不能掐指一算便堪破天机,我只是凡人,□□凡胎,怎能猜度出世外之人的心思。”
和尚说:“可你说得出顾延之的心思,他的所思所想,你总是料想得到,你知他,甚于他自己。”
“……”
和尚总结:“你很在乎他。”
沈眠愣愣,失笑:“便是为这把自己灌醉?我的确解他,那是因为从前打交,他这人虽然藏百般心计,在想要的东西面前,却极为诚实,而你与他不同,你无欲无求,心无旁骛,极少表达心所思所想,便越发叫人猜不透。我解他,不懂你,不能证明我在乎他胜你。”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和尚紧抿薄唇,却:“你在梦,唤他的名。”
沈眠终于沉默。
他看向窗沿上那坛子酒,应是新启封的,封的泥土还湿润着。
好一会,他抬眸看向和尚。
“是……噩梦。”他说:“我梦到顾延之死,一箭穿心,血把他的衣服都染成黑红,就在南山寺北门外,我吓得惊醒来,此时回想起来,依然手脚冰冷,心痛难当。”
“他未死。”和尚说。
沈眠颔首,说:“仔细想想那梦实在荒诞,陆沉即便要手,断不会在南山寺前闹出这样大的静,可能我心里实在担忧,才会做那样一梦。”
和尚:“既然如此,为不让我出手。”
“因为我一旦开,你无论心愿不愿,都一定会帮我。”
和尚说:“这样不好?”
“不好。”沈眠断然答:“自然不好,你不必事事迁就我,你可以任性,自私,这是每人的权利。”
“我希望你欢喜时告诉我,烦闷不安时更要告诉我,我不希望你做自己不愿的事。倘若一件事叫你不悦,烦闷,甚至到需要把自己灌醉的程度,那时,不妨和我说说话,把困扰之事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告诉你解决之法。”
和尚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是有一件,不喜欢的事。”
“是什么?”
和尚微微垂下眸,幽潭一般的目光落在沈眠的腹。
“他。”
沈眠怔愣好半晌,才恍然意识到他指的是谁,他低头看一眼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然后便是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