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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创建密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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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 389 一场灾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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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能干一个男人的活,那么就该把你当一个男人看。”库蒂尔眯起眼睛说。

那之后,只有秋天,托里亚和索尔会回到他们的故乡,剩余的时间,他们仅仅是写信把半法郎的薪水寄回去。

休息的日子,他们都用在了跟着杜洛学习上。

杜洛说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在他去世前,他在里昂的矿业学校上学,这就是为什么他懂得那么多托里亚和索尔从不了解的知识。

他的妹妹苏珊偶尔回来,但更多的时候不在,他的母亲总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安静得如同抑郁涂抹出的阴影。

托里亚有一次看到她和杜洛在门外遇上,那个一脸混不吝神气的姑娘一言不发地把面包塞进杜洛的手里,她的手指握得很紧,在面包上留下了深深的手印。杜洛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把面包又塞了回去,迟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豆,一起塞给了她。

等到苏珊离开,托里亚才走出来,看着杜洛站在门边,微微驼着背,垂着头,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不正常感,让人不禁觉得他的身体沉重到脊背无法承受。

第三年时,托里亚和索尔十三岁了。夏天即将结束,一个蒙着阴影的消息在这时传到了矿井里。

几个矿井的工人都挖到了断层,在那道深深的断层后,煤层消失了。

矿里因为这个消息炸开了锅,公司贴出告示,在寻找到新的矿层前,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工作能提供给贝塞吉的所有矿工,这意味着会有很多人失业,而失业的人只能离开贝塞吉,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焦躁的空气笼罩在煤城的上空,笑声一夜之间从矿井里烟消云散,人们的嘴里只剩下了一个话题,那就是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新的煤层。

一部分矿井很快停了工,第一批就有圣阿尔纳矿井。上千个矿工没了工作,在矿井外困兽一样反复踱步。十几个工头凑在一起找上了公司,公司却只给了他们一个回答。

“现在开工完全是浪费钱,”公司说,“我们总要为董事们考虑,过去一百多年,难道不是他们仁慈地养活了你们吗?你们要对得起他们过去对你们的关怀才对啊!”

报纸上也完全没有好消息,杂讯里说老董事一家如何慈善地施舍穷人,说巴黎的艺术家花了八百法郎在高级餐厅开设晚宴,说最近在沙龙崭露头角的妓丨女身上的一条裙子便要上万法郎,却找不到半个关于矿井复工的字眼。

托里亚穿过焦急的矿工们,抿紧了唇,心中充满了浓郁的无力和憋闷,像是夏天闷热潮湿的空气。

“如果我们失去工作,我们要回去吗?”他问索尔。

“如果我们不寄钱回去,你知道他会用什么面孔对我们。”索尔的话语冷静得几近冷酷。

过了一段时间,库蒂尔代表他们组的工人参与了余下矿层的竞标——公司把此前因为开采困难而放弃的矿层拆分成了几十个标,分给一个个包工组竞争,“好让你们有活儿干,能有铜子儿吃饭,要知道,这全是因为公司心地好”。

他们回来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压抑着怒火。

为了竞争到这一段矿层,他们把工钱降得很低,使得对手不得不放弃。

但至少他们还有工作。

库蒂尔咬着烟发呆,很久之后才回过神,在身上摸了摸,半天没有找到火柴。

“只要能够找到煤层,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晶石圣母不会抛弃我们的。”他说。

只要能找到煤层……托里亚沉默地走在通往杜洛家的路上。他迫切地想要征询他的朋友的想法,如果他们真的是白焰眷顾之人,那么祂会不会回应他们的祈求?

杜洛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她拿着针线,坐在椅子上发呆,脸色看起来更惨白了。

托里亚等到晚上,终于听到了杜洛越来越慢的脚步声。

杜洛回来了。

他们到门外说话,托里亚分享了他的想法,杜洛过了会才开口说:

“我会去找煤层的。”

托里亚停下来,看着杜洛的脸。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只是他似乎忽略了这点,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精神,让他像是弹棉花的弓弦一样紧绷,他看着托里亚,苍白的脸僵着,没有一点表情,脊背尽量挺直了,让他看起来更有尊严点。

他结结巴巴地说:

“苏珊……有了个孩子,她现在……医生说她不太好,而且我还没有付给他钱……你能,只要五法郎也好……等我找到煤层,拿到工资,我立刻还你……”

“好。”托里亚说。

“好。”索尔说。

他们没有再说一个多余的词。

存下的全部硬币子儿,又找其他矿工凑了凑,凑成五法郎交到了杜洛的手里。

看着杜洛在夜色里跑出去的背影,托里亚和索尔一言不发地回到矿井。

在蒸汽机的轰隆声里,他们站在竖井前,注视着下方涌出狂风的黑暗,和那个黑暗的怪物对视。

神灵应该知道答案,祂能够给他们指出道路,如果祂给了人类火,给了人类蒸汽机,那么祂也应该能够给人类更多……

夜风仿佛一股淡淡的悲哀,拂过了托里亚的面庞,让他闭上了眼睛。

薪水降低回了一法郎,工作时间却依旧是十二个小时,而且这处矿层开采起来更困难,危险性也更大。但当托里亚在岩壁之间敲击时,除了回荡的叮叮声,周围只有漫漫无边的死寂。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呻丨吟,但没有一个人在抱怨。

在单调的回音中,托里亚只觉得越来越窒息,他停下来,想要深吸一口气。

晦暗的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火光。

托里亚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猛地弹起腰,几乎要一头撞上头顶的岩层,然而他的目光没有分一点给自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眼球表面仿佛还残留着金红的光芒。

他看到一道金红色的光脉在岩层中亮起,看到它不断分叉,不断延伸,不断没入矿井更深处的黑暗,消失在目光的尽头。他曾经在荒野上见过这样的景象,金红色的大地之脉在他们的脚下伸展,它们消失的方向,就是他们所在的矿井。

寂静降临在黑暗之中。

紧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大地之脉消失的方向传来。

“叮!”

矿脉深处传来了锤声,沉重而又迅疾,庞大而又恢弘,它在托里亚的颅骨间回荡,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的思想却轰隆一声炸开,让他恍如梦醒。

“原来是这样……”索尔在他脑海中喃喃自语。

他明白了那个答案。

晚上,杜洛在家里照顾他的妹妹,忽然听到了拍门声。

他打开门,索尔站在门外,扶着门框,喘着气对他喊道:

“我在矿井里看到了大地之脉!我以前见过它一次……那就是矿脉!祂的锤声指示的是矿脉的方向!往锤声的方向挖就能够找到煤层!”

半天之后,这句话在矿井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矿井里能听到锤声的矿工们全部进入了巷道深处,发疯一样寻找以往避之不及的锤声,会为白焰形象争吵的信徒们仿佛忽然间失忆,对传说的后半部分只字不提,“找不到矿脉就得全家上吊了!”

索尔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和他一组的矿工在矿井里昼夜不休地挖掘,寻找隐藏在岩壁中的煤层,老矿工们跟在他们身后,指点他们怎么挖更安全。等到他从矿井里上来,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拉住他,他们的妻子把家里的食物都拿出来,努力凑成一桌足够一组矿工全部吃饱的晚餐,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热情而急切的光。

托里亚攥着面包,只觉得咽下去的面包卡在了喉咙里,像是煤块,怎么也没办法滑下去。

“他们没有说通工程师来检查,工程师不相信我的话,总工头认为我只是在哗众取宠,其他矿工支持我,是想要给公司压力……”他喃喃自语。

他眼前的这些面孔支持他,是因为他们在几年里朝夕相处,他们知道他从不说谎,认为他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相信他会和其他人站在同一边。

他们相信他,正因为他们相信那钢铁与火的神灵。

“但要是……要是我们没有找到煤呢?”

索尔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像是钢架一样支撑住了他。

“我们会找到的。”他强硬地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挖得越来越深,矿脉中的锤声越来越近。

最有希望的是圣阿尔纳矿井,杜洛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似乎忘记了饥饿和睡眠,靠着其他矿工把夹面包喂到他嘴边,他才能想起来去咀嚼。

但他看起来完全不疲惫,他的眼睛变得像是磨得发光的煤块,火花在眼眸深处发亮,每一天他都会瘦削一点,仿佛身体内部有一股火焰,烤干了他的血肉。

托里亚看着他一天天的异变,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希望他能够找到矿脉。

只要能够找到煤层,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

“叮!”

索尔再次挥下矿镐,砸碎面前的岩石,岩屑滚落下来,岩壁上裂缝已经清晰可见。

他暂时停下来休息,擦掉流到眼睛里的黑色的汗,呼出一口气。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听到了吗?”他低声问。

托里亚听到了。

矿脉深处的锤声突然变得急遽,如果说之前的锤声是为了压扁铁胚,现在的锤声便像是在用迅猛的捶打为铁胚塑形,托里亚能想象得到矿脉深处的画面,那道灿烂的身影,锤子在祂手中挥舞出了残影——大地啊!几乎要连成一道风了呵!

他手掌下的岩层在颤动,这不是错觉,一种可怕的声音从矿井深处传来,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岩层之中逃命,发出大得吓人的呐喊。

索尔瞬间反应了过来,抓起矿灯,沿着巷道奔跑。

“快跑!”他对矿工们咆哮,“矿道要塌了!”

轰隆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大地的惊雷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拼命逃跑,矿灯的灯光在巷道里剧烈晃动,有人跟了上来,有人没有,他们仿佛在穿过神话中通往冥府的昏暗恐怖的洞窟,影子在岩壁上快速滑动,似乎想要跟着他们逃出这里。

当托里亚和索尔抓着梯子向上爬的时候,他们仿佛听到了风一样的叹息声,他们回头向下望,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看到。

十几天后,救援的人们挖出了杜洛的尸体。他死的地方再深一点,工程师找到了新的煤层。

他的尸体和三百七十五具尸体一起放在地上,蒙着沾了煤灰的白布,神父们在他们身边为他们祈祷,凄厉的恸哭声徘徊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杜洛的母亲跪在白布前,当托里亚来到她的身边,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说道:

“你来了。”

她看起来更瘦了,之前那种苦闷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像是被刮刀刮去,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绝望。

她又低下头,看着白布下的凸起,自言自语道:

“他说他会找到的……他找到了。”

她的女儿苏珊在这时冲了过来,她跑来的方向,能听见矿工们愤怒的喊声。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立着,一只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像是没有看见托里亚一样,大声诅咒着一切,无数污言秽语从她嘴里喷泻,那张发黄的面孔被狂怒扭曲成恐怖的形态。

“杀了他们吧!我要他们全部都去死!吊死他们!诅咒让他们被野狗吃!公司说我们自己挖塌了矿道,又不守他们的安全手册,没有搭好支架!他妈的,他们不赔偿!还要罚我们钱!我宁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死!”

“苏珊!”她的母亲突然说。

女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从她脸上,托里亚看到了某种宁静而庄重的光辉。

她平静地对托里亚说:

“我代替苏珊谢谢你。赔偿一发到我手里,我就会把五法郎还给你。”

托里亚感到呼吸不过来,似乎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想要干呕。他应该做些什么,做什么帮助她们,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们和杜洛说了那个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在这位母亲的目光中,他说不出任何拒绝她的话语。

沉默维持了几秒,索尔低声问:

“以后你们该怎么活呢?”

杜洛的薪水是两法郎,苏珊则是一个半法郎,他们的母亲不能下井,三个半法郎只够他们一家拮据度日,攒不下一点积蓄。

而且,这是煤层消失之前的事。部分矿井停工之后,女工和童工是最早失去工作的。

苏珊还有一个孩子,至少之前是有的。那只是不久前的事,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托里亚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可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对他们笑了下。

她看向女儿,苏珊不再说话,两个人互相搀扶,慢慢离开了这里。托里亚站在尸体旁,目送着她们渐渐远去,身后,矿工们的声音渐渐汇成了一股狂怒的声潮,每一声喊声,都牵着一股蓬勃的怒火,在索尔心中不断燃烧。

该怎么做,该往哪里走,该向什么咆哮?是什么让他们没法活?

那些声音渐渐汇聚成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词,飘入死者的身体,飘入索尔的耳中,飘入每个矿工的心中:

罢工!罢工!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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