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 削藩
殿阈内一片寂静 , 众人屏息凝神 , 连呼吸之声也没有半点 。 在这样绝对的安兽中 , 闫阎老喉呱中的咯咯声便尤为刺耳起来 。
可惜 , 就像先前数十位被闫阁老指鹿为马强行捆绑堵得两眼翻白言语不能的大臣一样 , 当间阎老被相同的招数击中要害时 , 照样没有人会为他解围 。 大家依旧只是垂眉顺目 , 默不作声的思索着穆国公世子方才的暴论 。
若以史实而论 , 早在孝宗弘治年间 , 改革宗藩制度的呼声便已甚嚣尘上 , 逐渐成为文臣的共识 ; 而至武宗皇帝以来 , 历代名臣反复尝试 , 实际已经迭代出了一整套成熟的改革体系 。 所以世子都不必解释什么 , 仅仅说一个 “ 大刀阑斧 “, 所有人就基本都明白了 !
按张璋当年改革的思路 , 变动宗藕制度的方向分为上中下三策 ; 下策最为保守温和 , 基本不会改动什么 , 只是要求严明执法 , 惩治犯法宗室 , 逼迫他们吐出多年来侵占 |
田地与禄米 ; 中策则稍为激进 , 打算削减部分强藩的封地 , 扩大地方约束的权限 , 中央定期派出御史监察 , 并允许部分穷困宗室出籍后自谋生路 ; 而上策 …... 上策则激进之至 , 同样也相当简单 , 直指问题根本一一无限制繁殖的宗藩终究是不可以承受的 , 所以须考虑给皇帝的亲戚们上上强度 !
要论大刀阔斧 , 那当然只有最激进的上策才能称得上大刀阔斧 。 但即使在改革动力至为充足 、 朝野风气最为踏动的武宗未年 , 敢于支持这种决议的官员也在少数 ; 更 f
况几十年后历次革新都一败涂地 , 官场心气已经被大大消磨 ?
在场的没有一个会为宗室说话 , 但也没有一个会开口赞同这样躁进严苛的改革 。 官僚的保守封闭 , 谨慎自持 , 向来都是如此 。
所以 , 默然片刻之后 , 还是皇帝敲了敲床头 。
李再芳道 : “ 照这个办法 , 怕不是要弄出不小的动静 。“
这算是很和婉的提醒了 。 以真君的身份和性格 , 居然还肯多说一句话提醒臣下 , 委实已经是天高地厚的恩典 , 足以令在场的大臣们膛目结舌 , 铭刻于心 。 但世子依旧没有走下这搭好的台阶 :
“ 这一点 , 闫阈者也想到了 。 “ 他信誓旦旦道 :“ 闫阎考说了 , 为解君忧敢辞其
劳 , 就算与宗室中一切因循守旧的叛逆为敌 , 他也必当一往无前 , 为陡下扫清阻碍 。
闫阎者 : ? 1 1 !
虽然只是平平一句 , 却听得闫阁者简直要呼吸不能了一一考子凭什么要与宗室为敌 2 1 1
宗室是好招惹的吗 ? 祖制是好招惹的吗 ? 千万人的反攻倒算是能顶得住的吗 ?
一一奶奶的 , 老子还愚再干几年呢 !
在那一瞬间 , 闫阈老的内心是完全崩溃的一一他一生欺软怕硬长袖善舞柿子只挑软的捏 , 怎么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被扔进了这种硬拼硬的高端局呢 ?
可怜闫分宜心如汤煮思路电转 , 想来愚去也没想通这匪夷所思的进程 。 而任凭他如何的急躁惊骇不能自已 , 现下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一先前的什么 “ 臣与世子解一致 “, 已经把一切退路都给堵死了 ; 如果贸然开口否认 , 那直接就是个欺君之罪 !
得罪宗室会怎么样他不好说 , 但得罪皇帝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 所以闫阎老只有闭嘴拉倒 。
在闫闻老挣扎不能的可悲沉炜中 , 真君笃笃敲下了询问 :
“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7“
听听 , 听听 , 连皇帝都说上 “ 你们 “ 了 , 那不就直接锁死 , 再也剖分不开了吗 ?
“ 臣才多少经历 , 哪里散在这样的政事上多嘴 ? “ 世子恭敬道 :“ 还是阎老教诲我 , 说这样的大事不能一蹴而就 (“ 老子没有说过 ! “ 闫阈老在心中无声的狂喊 ! ) ,
否则必定是适得其反 , 得不偿失 。 如果当真要改制 , 那既得至上而下 , 也得至下币上 。 两相配合 , 方为允妥 。“
飞玄真君眯了眯眼 , 倒颇有些诧异了 。 说实话 , 如果世子只是打着鸡血全力鼓吹削藩改制迫在眉睫的种种必要 , 那纵使他再如何爱重信任这位忠臣 , 也只能找个借口随便敷衍过去一一飞玄真君又不是建文皇帝 , 没有平白捅马蜂容的爱好 ; 但能一本真经说出 “ 至上而下 「、“ 至下而上 “ 来 , 那至少是有过一番研究 , 可以仔细听听的 。
他嘴了一声 , 再敲敲桌子 :
“ 你东细细说来 。“
“ 是这样 。“ 世子俯首 :“ 闫阁者说 (“ 还是那句话 , 老子没有说过 ! “) , 以往朝廷约束宗藩 , 都
是派遣御史和言官到各地寻访纠察 , 弹勋不法的举止 。 这样由上币下 , 秉风雷而行 , 固然是天威浩荡 , 莫敢不从 。 但毕竟言官久处京师 , 颇有隔膜 , 又是疏不间亲 , 很难从严查办 。 所以还是得至下而上 , 允许宗藩们自己上书检举纠查同宗的过失 , 上下彼此搭配 , 才算妥当 …...“
办大事的第一要义 , 就是将自己人撂得多多的 , 将敌人摘得少少的 。 虽然削除宗藩减轻负担是当下改革的主要目标 , 但并非所有的宗室都是敌人 。 宗亲同样是有强有弱有贫有富 , 同样也有弱肉强食和恩强凌弱 , 在皇室这种寻常法律难以约束的黑暗森林中 , 底层宗室所遭遥的压迫与凌 . 辱其实并不比寻常百姓轻松多少 。 在内阈收到 6
供词中 , 就有不少亲王抢占亲戚财物和妻女的案例一一这当然有违伦理 , 但你和宗室中的人渣谈论什么人伦 , 那简直就是笑话 !
人渣从来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亲戚的名位就高拿贵手 。 在某些地处偏远人烟稀少的藩邸 , 分封至此的宗室没有人可以凌虐 , 就干脆将邪火全数倾泻到了亲戚头上 。 彼此的关系不说是亲如一家 , 至少也是个时日易丧吾与汝偕亡 。 十几年后爆发的几次宗室互杀全家的惨案 , 祸因就在于此 。
在这种氖围下 , 你和底层宗室谈什么天下大势纲纪法制 , 他们未必有多么在意 ; 但你要谈怎么用宗藜改革来折磨上层的藜王和将军 , 人家立刻就不困了 !
一一你说改革会损害宗藕的整体利益 ? 宗藕整体利益和老子月俸三十石粽米有什么关系 ? ! 早该改改了 !
要是朝廷派人下去 , 或者还会顾及着皇家颜面不敢硬来 。 但你要让底层宗室自己摇揭发 , 那不把坐在台上的贵人们剥下一层皮来 , 都算他们午饭少吃了两碗 !
在场的重臣都是在官场混考了的人了 , 一听就知道这办法必定管用 , 而且恐怕是过分的管用了 ! 真要把底层发动起来 , 那皇室内部立刻就要开始激情大吃鸡 , 近支远支高层底层扯头花喷口水斗得激情四射 , 当然也就管不了朝廷那一点区区的制度改革 。
甚而言之 , 在大家斗得筋疲力尽两败俱伤之后 , 回过头来仔细反思 , 摇不好还
会发现朝廷的方案才是最温和 、 最稳妙 、 最可靠的呢 。
挑动上下斗蛐蛐嘘 , 这一点君臣其实都熟悉 。
不过 , 身为本朝冠绝天下的斗蛐蛐大师 , 飞玄真君却只是沉默了片刻 , 再次猿
李再芳道 : “ 若宗室都能随意参劾 , 怕是谣言迭起 , 要揽动人心了 。 人心似水 ,
民动如烟 , 千万人千万张口 , 胺也听不过来这许多 。 但能其政缺缺 , 其民淳淳 , 也便罢了 “
穆祺垂眉顺目 , 心想考登果然是要大好了 , 都有心思再撂他那一套阴阳怪气的谜语人套路了 。 什么 “ 人心似水 “, 无非是怕宗室们彼此狂啧起来不知收敛 , 一个不小心污损到了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耆白莲 !
当然 , 这也并不出乎他意料之中 。 正如先前所说 , 削藕的套路在几十年前便已经酝酿成熟 , 基本上能想到的办法都被前人给摸索了一遍 , 早就轮不到穆祺这种愣头青发挥 。
天下的聪明人多得不得了 , 真当你多了几百年见识 , 就能虎躯一震 , 大家纳头便拜呢 ? 杨廷和张璋夏衍解决不了老登这朵盛世老白莲 , 他穆祺其实也解决不了 。 这就不是一点小聪明能办成的事情 。
所以 , 世子也不耍什么小聪明 , 只是者考实实的回话 :
“ 臣想 , 可以让宗室们用密折上书 。“
皇帝没有回话 , 只是稍稍向左一歪 , 转头警了世子一眼 , 言下之意 , 再明白也不过一一什么 “ 密折 “? 朝廷的保密水平 , 外人不知道 , 你这个在京城长大的还能不知道 ?
就朝廷这种一个劲往外喷机密消息的大花江 , 密折不密折有意义吗 ? 奏疏从地方送到京城足有数百上十里路少说七八日的功夫 , 这个级别的空档已经能翻来覆去泄密十来遍 , 足够书商们将密折中的劲爆消息编纂成册刊印散发 , 引爆出下一个 《 西苑春深锁闻老 》 了 !
皇帝当然不能容忍第二本 《 锁阈考 》, 所以此事一律免谈 !
但世子并不气馀 , 镇定自若的说出剩下的话 :
“ 不过 , 闫阎考也在担心密折的效力 (“ 考子什么时候担心过 ! “) , 所以臣思虑再三 , 向闫阈老做了保证 , 可以开发出一种全新的机关盒子 , 只要将奏折锁入其中 , 连盒运送 , 就绝没有泄密的风险 …...“
趴着的皇帝忽的瞳大了眼睛 。 在短暂的思索后 , 他居然奋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
改全趴为半趴 , 居高临下的望着世子 。
他敲击床板 :
“ 此话当真 ?“
“ 臣不散欺君 。“ 世子毕恭毕敬 :“ 臣家里的工匠只要数日就能赶制出样品 , 陛下一试便知 。“
所谓绝不泄密的机关 , 无非是在盒子里配备点特殊的隐形墨水与对应显影剂罢了 , 也算是穆祺在长久的科研中开发出的副产品之一 …... 不过 , 副产品归副产品 , 这种基于 19 世纪配位化学的产物 , 依旧是当下绝对无解的天顶星科技 。 只要没有方一一不 , 即使侥幸拿到了秘方和原料 , 没有足够化学知识做底子 , 依然是不可能逆向还原出药物的 。
一一换言之 , 等到这配料研制成功 , 困扰了大安朝廷数十年而始终一筹莫展的泄密问题 , 基本就解决了一半了 !
这就叫技术改变社会 , 十万个聪明人琢磨来琢磨去 , 在制度上打了十万个补丁 , 到头来都没有一个化学方程式好使 。 所谓一力降十会所谓以力破万法所谓天外飞仙降维打击 , 大抵不过如此一一毕竟谁能想到 , 扒手和偷窃真正的天敌不是什么高明警探 , 而是古怪的电子支付呢 ?
当然 ,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暂时还想不到这么深 。 他只是以皇帝的本能 , 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光明的前景一一如果这套保密技术当真可靠 , 那他就可以借此建立起数代皇帝梦寐以求却又不能不望而却步的真正密折系统 , 尽情的在背后蛐蛐人了 !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 天子借助信息优势所制造的猜疑链与情报迷雾 ,
是统御群臣至关重要的权力优势 。 但自朝廷体制废弛沦为泄密大花洁以来 , 皇权的这
一优势便在不断流失萎靡 , 甚至逼得飞玄真君不得不装模作样阴阳怪气当个不说人话的谜语人 , 强行塑造君心莴测的人设 。 而如今技术进步后打法更新 , 皇权俨然又能占据上风了 !
这一瞬间的惊喜无与伦比 , 以至于皇帝都不能不特意问上一句一一当然 , 这并非怀疑 ; 事实上 , 只要想想穆国公世子开发出的飞玄真君二号火箭 , 就不应该对他的研发实力有什么怀疑 …... 所以 , 在得到保证之后 , 皇帝迅速敲起了床板 :
“ 你做出样品之后 , 先给胺呈上一份 。“
世子躬身答应 。 皇帝则稍一犹豫 , 扫了一眼御槎前呆若木鸡的闫阎老 。
说实话 , 他也不是看不出臣子之间的那点猫腻 , 猜都能猜到世子是在借着闫分宜的疏忽顺手拖人下水 , 只不过懒得管罢了 。 但现在全套谋划听下来 , 飞玄真君心里却不由起喃咕了一一整套方案虽然算不上尽善尽美 , 却也是妥当完善大为可行 , 连保密这种小纵漏都仔仔细细的补上了 ; 整个思路之流畅完善 , 委实不像是世子这种生瓜蛋子能拿得出来的手笔 。
…... 难道这姓闫的考货还真在私下谋划过削藩不成 ? 他有这么考成谋国吗 ?
能把闫分宜与老成谋国四个字联系起来 , 大概是飞玄真君这几十年来梦想不到的疯狂事实 。 但现在世子口口声声 , 咬定了是与闫阎老相商 , 闫分宜又一句话都不能辩驳 , 所以他也只有顺水推舟 。
飞玄真君沉吟片刻 , 再敲了敲床头 。 李再芳道 :
“ 既然如此 , 那这个由下而上的法子似乎还有点意思 …... 这样吧 , 此事由裕王总览 , 穆国公世子与闫大学士拟一个条陈上来 , 胺先看一看 。“
听到皇帝耆子亲自点名 , 闫分宜的身子晃了一晃 , 一张考脸亚时雪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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