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止一回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是几个一起打工的年轻人合租的，乱糟糟脏兮兮的,他带着满身油烟味和疲惫走到浴室门口。
狭窄的通道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盆和洗漱用品，脏污的玻璃门隔绝了里面和外面，仍能透过模糊的光看到里面的人影。
地上都是水,他们回来得早就先洗了澡，很难想象这样发达的大城市居然还会有这种水泥地面，周止一站在门口等,因为不等的话一会儿有人来了不会有先来后到的习惯，直接就会进去洗。
里面是一对小情侣，也习惯了这种没羞没躁的感觉,发出的声音昭示着他们在做什么,周止一低着头，没有假模假样玩手机,也没有去想里面的场景。
他就是累，很疲惫,疲惫到一点自己的情绪都没有了。
洗了澡睡觉，睡到七点,室友起床上班,不上班的就在房间里玩手机打游戏,十点钟他去上班，在店里吃早餐,店里从十点做到晚上两三点,每天如此。
不是不想找个厂上,是太累了,连换工作这样的念头和勇气都已经消失。麻木到平静,像是一滩死水一样，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里面戏水的鸳鸯终于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周止一垂着头蹲在地上。
“你他妈有病啊？”情侣中的男生染了个黄毛，嘴边叼着烟，推了他的头一下。
周止一没有反抗，也没有生气，站起来，走到浴室去洗澡。
一平米的浴室，头上是斑驳破烂的花洒，脚下是脏兮兮的蹲坑。
他也都习惯了，脱了衣服开水，水温一开始还能说是常温，后面就基本是冷水了。没办法，他们刚用完，现在没有热水是正常的。
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泡在盆里，准备洗完澡洗衣服。
兜里的纸片掉在水里，她写的手机号码晕开，他迅速捡起来，纸片贴在他的手上，仍能看清。他背了一遍之后，把纸片丢掉了。
整个洗澡的过程，都在背那个电话号码，像是一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
洗完衣服晾好，头发已经干完了，脑袋放在枕头上，睡着睡着，平静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组数字。他把手机从枕头边拿过来，在黑暗中输入她的手机号，搜不到她的。
电话拨打界面按出她的手机号，就这么睡着了。
好累，好疲惫。
感觉刚闭上眼，室友就起床了。他们起床的时候不会顾忌到别人在睡觉的，要多大声有多大声。他睁开眼睛，没有休息好，眼球上都是红血丝。
看了看时间，六点零二，他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这种吵闹轰鸣持续到七点，他们走了之后他又睡着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感觉睡了很久，其实也才二十多分钟。
他坐起来，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颤抖。缓和了很久，才下床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活在夜间的生物。
他洗漱好了，鼓足勇气拨打了昨晚的那个电话。
他非常希望不是传销，哪怕只是个小公司的打杂的，他也愿意去，只要工资高一点。别说三万五，四千他都能马上去。
电话一直嘟……嘟……嘟……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了，终于，对面接起了电话。
“谁？”她的声音冰冷坚硬，像是有棱角一样。
“周……周止一，昨晚我们见过。”他说。
“哦，是你啊。”她像是回忆起来了。
“你的微信就是这个吗？我让人加你微信细说。”林唯给自己设置的就是不能通过手机号码搜索到。
“好的。”周止一脑子混沌糊涂，感觉像是自己听错了一样，让别人加他细说？多奇怪，而且她看起来太小了，虽然气势强，但是面上看着大家都差不多大。
不多时就有人加了他的微信。
“你好，我是粒子传媒的人事专员，陆羽。”对方的申请里写到。
周止一很快通过。
这种套路是不是在网上看过？说是提供高福利，但是最后都要交钱。
他满腹疑问，也只能先通过好友申请。
“您好。”他主动给人发。
“您这边现在有时间过来面试吗？带上身份证和简历就可以。”对方发。
简历……什么简历？
“或者您先过来，晚点我们林总亲自面您，她大概十点到公司，您这边十一点有空吗？”对方问。
“在哪？”他问。
“这里。”对方随后发了个定位，粒子传媒有限公司。
周止一在犹豫，因为十一点肯定要请假了，请假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扣钱。按照老板的性格肯定会，但是他很想去这里看看。
于是想着现在就出发，先去看看，如果是正规公司再请假，如果不是的话就直接去上班的地方。
说干就干，他起床，导了路线，先走路去公交车站，然后坐地铁
，出地铁之后再走一截就到了。
门口就有粒子传媒的标示，很大一块牌子，根本不需要再打电话问。
他走进大楼里，按了粒子传媒的楼层，电梯很干净很空，他顿时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有味道一样，把手臂抬起来嗅了嗅，只有盗版沐浴露的廉价香气。
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们公司。
前台笑意盈盈地，“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叫周止一，约了林……林总。”微信里别人是这么称呼她的。
前台在电脑上确认了一下。
“您这边约的是十一点，现在是九点，林总还没来，这边您看是晚点过来呢，还是进去等她。”前台问。
“等她吧。”他说。
前台点点头，把他带进里面的茶水间。
“那您这边自便，我也会跟林总说一下您已经过。
甜美的职业的笑容，像是他一辈子不会接触到的那种城市职业女性。
他点点头，在窗边坐下。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您这边没吃早餐吗？”她问。
“吃了的。”周止一回答。
“您可以到我们食堂去吃个早餐，现在还没有关闭的。”她说，随后到大厅叫了一个实习生过来。
“你带着周止一先生去食堂吃个早餐吧。”她说。
实习生点点头，胸口挂着胸牌，正准备带走他，陆羽过来了。
“周先生吗？这么早。”她说，随后看向实习生说道：“没事，这边我来，你去忙你的。”
实习生和前台就都先走了。
陆羽带着他去食堂。
“现在过了就餐的点了，将就着吃。”陆羽说，随后招呼厨房阿姨。
“阿姨，现在还有什么啊？”她问。
“馄饨吃不吃，还剩碗虾仁馄饨，给林总留了一碗，她不。
“行。”陆羽点头，招呼周止一坐下。
周止一看着连厨房阿姨都红光满面，就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是个好地方。
哪怕是传销，也是让人开心的传销。
“你这边先吃，我去忙一会儿，你吃好了就到茶水间休息一下，我跟林总联系了，她说会提前过。
“好的，谢谢。”周止一满满的都是局促不安。
这些女生都太漂亮太精致了，感觉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走了他那种局促感才消失一些，阿姨给他煮了二十个馄饨，端过来满满一大碗。
紫菜小虾米和油花飘在汤面上，闻起来就鲜香极了，他忍不住一直咽口水。勺子舀了一个馄饨，皮薄馅大，虾仁饱满到像是要撑开半透明的馄饨皮，看起来就好吃。
他迫不及待塞了一个进嘴里，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也没舍得吐出来，张开嘴等馄饨凉一点才嚼了咽下去。
“哈哈。”这窘迫被门口一个男生笑了。
周止一转过头去，看到高壮且纯情无辜的舒瑞，抱着手在打量他，随后露出一个类似轻蔑的笑，很快就收敛那情绪。
“你就是周止一呀。”对方莫名的敌意让周止一不解。
“我是。”他接话。
“没事，吃吧，别烫到。”他走进来，给他开了一瓶冰果汁，公司里这些东西都不要钱，随便喝随便拿。
葡萄味的果汁，入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正好缓解了刚才因为烫带来的疼痛。
“谢谢。”周止一说。
“不客气，搞不好以后大家都是同事。”舒瑞搬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他坐也不好好坐，椅背朝着周止一，他骑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椅背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舒瑞。”他说。
“周止一。”他说。
“是挺帅的，难怪姐姐会看上你。”他说，像是在打量物品一样打量他。
“起码值一万。”舒瑞说。
“什么一万？”周止一耳朵竖起来。
“你啊，你要是进来的话，姐姐估计能给你开一万。这就是周止一在舒瑞心里的价格，本意是想贬低他，没想到周止一似乎亢奋起来。
“一万？”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有一万一个月。
而且这里条件那么好，一万块！
确实是没见过大世面的，林唯不会喜欢的，舒瑞在心里想。林唯喜欢的是荣嘉豪那种兼具脑子和容貌的，周止一看着除了这张脸，别的什么都没有。
害他还特意跑一趟，来看看到底是在大盘鸡店挖到了什么宝，原来不过如此。
“你吃吧，我出去忙会儿。”舒瑞说。
他的忙其实也就是对对品，背背台词，不用那么早来的，今天确实只为了看看这个让林唯在电话里提到的人。
见舒瑞走了，周止一才大口大口吃馄饨。
好香，好好吃，这一碗出去不得卖四五十。
他连汤都喝干净了，也不知
道那么一大碗馄饨，到底被他藏到了哪里去，衣服底下的肚子还是扁扁平平。
餐台上还有漱口水，他撕了一包，在嘴里漱口，吐在垃圾桶里。
她公司的食堂，比外面的那些店里提供的东西还要多，好夸张，真的会有人这么当老板吗？
他自己把碗筷收拾到后厨去，在水流挤洗洁精洗干净。
阿姨刚从厕所出来。
“哎哟，哪还用你自己洗。”她说：“放在桌上我会来收拾的。”
周止一看着干净明亮的后厨，这比他打工的地方可干净太多了。
“没事，阿姨，我洗好了的。”他说。
似乎只有对着这个温和的大姨，他才自然一点。
昨晚根本没有感受到那个女生的压迫感，也不紧张，没想到来了一趟公司，才发现人家已经是个大老板了，紧张感油然而生。
他下定决定一会儿好好发挥，在这里面试，面不上她给的职位也问问他们后厨缺不缺人，他身体好，点货搬货都能做，灶台也学了一些，只要能留在这里。
他打电话给老板请假，说自己肚子痛可能晚点去，对方很不高兴，说今天要卸货，让他赶快去，最多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周止一没有说话，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大姨边做事边跟他聊天，说了些公司的事情，对林唯只有赞誉。说得他心神向往，尤其听到厨房阿姨一个月帮厨也有七千多的时候，更是想留在这里。
十点半的时候，林唯姗姗来迟。
她一进门，他就听到外面一声声：“林总好。”
那种紧张的感觉从脚底冲到天灵盖。
他走出厨房，看到林唯正冲这个方向来，昨天那个男生没在，但是刚才莫名来挑衅他的那个舒瑞却在她旁边，像是从楼下把她接上来的样子。
周止一感觉身体僵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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