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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寄居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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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缓步走近,隔着半米停下:“你留言就是想让我来你不怕”

贺冰那股子窝囊气不见了,颓丧之中反而透着些无所谓,他转身进入背后的教室,边走边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

他顿了顿,等林予跟进去才说后半句:“我这辈子让爱人怕,让女人怕,让傻子怕,要是有因果报应,也该轮到我怕了。”

教室里歪歪斜斜地摆着几张桌子,桌面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林予踩着满是厚灰的地面深呼吸,仿佛吸入满肺的尘埃。

女人是指他的亲生母亲许如云,傻子是指林获,那爱人也就是另有其人。

贺冰靠着一处桌角,就像那些年讲课时一样,只差拿一卷书。林予也不管脏污了,直接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吱呀作响,摇摇晃晃。

贺冰看着他,平静又冷静,全无之前面对他时的愧疚,开口也很平淡:“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问什么问女人是谁,问傻子是谁,问他们怕什么”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杂志内页拍桌上,惊起一环飞尘,“女人是我亲妈许如云,你对她进行家暴,你打死了她傻子是豆豆,你多次猥亵他,对他施加暴力,害他现在还待在医院里”

林予眼眶顿红,全因怒意:“至于你的爱人,应该也没少被你的拳脚伤害过吧”

贺冰目光发直,他没想到林予会自己发现他家暴许如云致死的事实,可是知道又能怎么办他已经坐过牢了,难道再送进去坐一遍

他伤害林获,可是当年或现在都拿不出证据,就算他自首认罪,撑死也是判上几年。

监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高墙铁窗,灰蓝的衣裤,他出来时那满腹墨水已经干涸了,只剩下落后于社会的傻气。然而他这余生还能做什么呢打扫卫生、看大门、端盘子等到更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似乎还不如待在监狱里。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林予因愤恨涨红的面颊,不禁笑出来:“你长得真像你妈,圆溜溜的眼睛,瞳仁儿又黑又亮,生气时也只会红着脸瞪人。”

林予咬着牙根儿:“你既然有爱的人,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要骗我妈骗了她还打她,你是个畜生”

贺冰全盘接受林予的咒骂:“你和萧泽第一次出现在精神病院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我一点都不惊讶,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因为你遗传自我。”

哪怕十几年都没相认又怎么样,那么多年见都没见过又怎么样,血缘基因就渗透在彼此的骨子里,是亲父子,改都改不了。

贺冰站直离开桌角,有些虚晃地走向林予,最后隔着桌面停下,俯视着林予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个喜欢的人,他小名叫豆豆,细长的眼睛,不怎么爱说话。”

林予微微发怔,盯着贺冰的眼睛没有出声。贺冰把手撑在桌面上,印了满手的灰:“可是他没信用,他说好和我一起来这儿支教,我们说好在这儿盖一间小屋,过没人认识我们的生活。可他反悔了,他听家里的话结婚了”

他声音一直很轻,此刻提到旧事陡然拔高音量:“结婚他抛弃我去结婚”

后来贺冰愤怒出走,独自申请支教,他心里带着一根尖刺,带着一个坚硬的疙瘩。再后来他在这儿认识了许如云,许如云单纯又喜欢他。

“我娶了你妈,他不是结婚了吗我也会结”贺冰倾身抓住林予的肩膀,手掌扬起的尘土弥漫在他们两个之间,“可我结婚之后每天都不开心,我对着你妈浑身都不自在她很开朗,很热心,和我的豆豆一点都不像。”

林予发着颤问:“所以你就打她”

贺冰皱起眉毛,神经质地高声回答:“我让她安静一点儿我让她和豆豆像一点儿”

他因爱人的背叛而负气结婚,把所有的不平不顺都发泄在许如云身上,把苦恋无果的愤懑和贫穷窘迫的憋屈通通以暴力发泄在许如云的身上。

“其实我也很后悔,我每次打完她都很后悔,她是无辜的。”贺冰的声音再次轻下来,抓着林予双肩的手也开始松劲儿,“我跟她道歉,一遍一遍求她原谅,她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善良的女人,心那么软,每次都肯原谅我,都以为我能改好。”

直到最后一次,许如云撑不住了,旧伤恶化又覆盖新的,她在救护车上咽气时才知道,这辈子就这样狼狈又匆匆地走完了。

贺冰落下两滴泪来:“你真像她,儿子都像妈,你和她一样善良,一样心软。”

他吃准了林予会接受他,会原谅他,只是林予比他想象得更聪明,竟然发现了他撒谎,也发现了林获的异常。

林予拂开贺冰的双手,猛地站起身甩给贺冰一耳光:“我妈不像,你找到像的了,连名字都一样,你就祸害他、糟蹋他,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是我的大哥,是你亲儿子那些年最在乎的人”

贺冰被打得偏着脑袋:“林获那时候十七,小名叫豆豆,长得也像豆豆。我喜欢他,着了魔似的喜欢,我觉得那是老天爷在补偿我。”

从第一次把林获锁在办公室开始,隐秘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他把对曾经爱人的感情转移到林获身上,用威胁迫使林获配合。

“可他是个傻子,他那副傻样子又难看又恶心,口水滴滴答答,翻着眼睛,抽搐的时候像个残疾。”贺冰遗憾地讲述,眼底却漫上无尽的悲凉,“可他又幸好是个傻子,任我摆弄,说什么都会听,久了还会忘,他把我忘了。”

当他出狱后在快餐店偶遇到林获,以及后来又进精神病院做清洁工,他发觉林获已经不记得他了,只是会害怕。他要是戴上口罩,再温柔一些,林获甚至把他当作另一个人。

“我打完你妈会内疚,但我打完林获会心疼。”贺冰绕过桌子来到林予面前,“我完全把他当成了豆豆的替代品,把情感寄托在他身上,那一年多在精神病院里,我帮他摘山楂,陪他说话,他叫我贺大哥,冲我傻笑。”

他注视着林予的眼睛:“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他这辈子也完了,我们就那么守着该多好。”

他满目责怪甚至是恨意:“为什么你偏偏要找来”

林予开始大口地喘息,怦怦狂跳的心脏隔着层薄膜撞击着他的神经,他紧扣住桌沿,指甲都嵌在划痕中:“所以我带走豆豆,你才找来”

贺冰笑出皱纹与沧桑:“是。”

林予听到了这辈子最残忍的话。

“你以为我认你是因为惦记你,以为是想攀着你养老吗以为我照顾豆豆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吗”贺冰肿起指印的半边脸一笑就疼,可他笑得更舒展,“小予,你太自作多情了。我找去是为了林获,在书店打杂也是为了林获,我照顾他是目的,照顾你才是捎带脚的。”

林予耳中嗡嗡作响,贺冰却仍对着他说道:“如果不认你,我迟早有离开的那一天,和你相认才能彻底留下守着豆豆。我从里到外从头至尾都不是为你。”

“我愧对你妈,下辈子还她,我伤害了豆豆,拿后半生照顾他。而对于你,我看一眼都烦,生下来是皱巴巴的一团时就烦,这阵子朝夕相处的接触更烦。”

“你的存在就是提醒我有多失败,我得不到所爱,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你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像养不活,人贩子都不收,我只好便宜卖给了林木。”

“谁知道你本事那么大,生生克死他们夫妻俩,你可真晦气。你不是好奇吗不是好奇当年出走时我为什么不认你吗因为我早就当你死了。”

“谁知道你偏偏又要找来阴魂不散你真是贱,抱养的便宜儿子,给人家当牛做马还不够,被赶出家门还惦记着送钱,还要照顾林获后半生”

贺冰眼中亮如白炽,燃着十足的恨意:“却没想到你命好,遇见一个萧泽,没人阻挠没人背叛,让我这个亲生父亲都忍不住嫉妒。”

林予再不敢看着贺冰,垂下目光却不知道看哪里,他兀自后退,背包都掉在地上。自顾自摇摇头,想否定对方说的话,可是字字句句都楔进了他脑中,楔进他的心脏,豁开一个大口子。

贺冰爱而不得选择结婚,许如云都只是他发泄工具,何况他这个碍眼的孩子。

林予之前说过,他不甘心。

他不相信自己的前半生那么难堪。

可事实现在摆给他看,比想象中还要难堪百倍千倍。

贺冰轻笑道:“小予,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在林家照顾林获,让我认识他,抓着他的软肋。除此之外,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林予抬眸哭出来,难以置信与愤怒恨意交缠勒紧,使他透不过气,像那次堕入大海中,氧气不断抽离,只剩下濒死的挣扎。他捂住头弯下腰,用尽全力哭嚎起来。

背包就在脚边,夹层的瑞士军刀摔出一角刀鞘。

“贺冰,你杀了我妈妈”

他从背包夹层里抽出那把军刀,锋利的刀刃闪着光,他抬脚将贺冰踹倒在地,扑上去掐住贺冰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攥着军刀举起

贺冰涣散地看着他:“我既然留言叫你来,就准备好坦白,准备好任何结果了。”

林予高声尖叫:“你侵犯豆豆你是他的噩梦”

贺冰被扼住喉咙难以发声:“反正活着也不能照顾豆豆了,那就早点死去向、向你妈赎罪。”

林予红着眼:“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贺冰毫无挣扎,张裂开的眼角蔓延着血丝,眼泪流进灰白的头发里。这时教室门被一脚踹开,萧泽抽完了几支烟,已经等不及才奔上来看,他从门口冲进来,吼道:“小予把刀放下”

林予痛苦地哀鸣:“我要杀了他我要他的命”

萧泽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你还记不记得姥姥说过的话豆豆怎么办我怎么办”

林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望着萧泽终于踏进崩溃的境地:“我要杀了他”萧泽奔来抓住他的手腕,五指一松把军刀掉在了地上。

贺冰满脸都是林予的热泪,身上蓦地一轻,他怔忪着看林予被萧泽拎起。

林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涕泪满脸道不尽心酸苦楚,挣扎过后压抑着无边的恨意说:“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为许如云,为林获。

萧泽伸手接他,握住他的手将他抱住,他被搀扶着走出教室。寂静长廊透着艳阳春光,林予回头看了一眼,看尽了他这无比难堪的小半生。

被生父厌恶抛弃,作为兄弟的依靠而被养大,背着克死养父母的骂名少年出走,颠沛流离,转遍地球仪却寻不到一个家。

他癔症着呢喃:“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幸好他遇到萧泽,才不算空来人间走一回。

萧泽搂着林予走出破旧的教学楼,抬头阳光正好,没有一丝阴霾,要走到车门前时,余光瞥见有身影飞下。

“小予”他把林予猛拽进怀里摁住,压着林予的脑袋在自己肩头。

嘭的一声

血腥味儿弥漫,林予满目茫然地回头,看见贺冰坠落在台阶下,瞪着眼睛,抽搐不停,后脑摔在台阶上溅出大片鲜血,手腕的动脉被割裂,也在源源不断地补充着他身下的血泊。

从相认到眼下这分秒,真相刻在烙铁上,杵进燃烧正旺的炭盆里烧红,灰烬伴着火光,扬起的粉末都能灼一块皮肉。带着尖角,闪着火星儿,那烙铁单刀直入贴住林予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噗滋作响,皮开肉绽,尖儿扎进心里,火黏住肌理,拔下抽出把那颗心糟践得稀巴烂,留个烧糊的血窟窿,冒着彤彤的烟,钻进荡荡的风。

贺冰死了。

结痂落疤也许在未来的某年某月,反反复复终会有觉不出疼的那一天,可那疼的滋味儿永远都忘不了。

林予怔在原地,巨大的伤害过后形如一个痴儿,他把所有的勇敢都给了林获,把所有的恨意都给了贺冰。

不剩勇敢,恨意消弭。

此后是不是可以仅带一身喜欢,与萧泽红尘作伴。

萧泽对他耳语:“走时摘一束小花,我们开始新的生活。”gd1806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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